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在瞬间凝固。
那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携着致命的呼啸,穿透空气,撕裂了猎场午后虚假的宁静。它的目标明确——大褚天子,褚烨。
侍卫的怒吼、宫人的尖叫、兵刃碰撞的锐响、箭矢入肉的闷声……所有这些声音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杂音。在褚烨的视野里,只有那一点不断放大的、索命的寒星。
死亡的气息如此真切地扑面而来。纵使身为帝王,执掌天下生杀大权,在这一刻,他也与凡人无异,感受到了生命脆弱的本能战栗。他甚至能预见到箭头没入自己胸膛时,那冰冷的触感和随之而来的、撕裂一切的剧痛。
避无可避。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刹那——
一道玄色的身影,以一种决绝的、超越了物理限制的速度,猛地撞入了他的视野,精准无比地嵌入了那支毒箭与他之间!
是月微尘!
褚烨的思维有瞬间的停滞。他眼睁睁看着那支本该夺取他性命的弩箭,毫无阻碍地、深深地扎进了月微尘单薄的背脊,就在左肩胛骨下方,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血肉被穿透的闷响。
“呃……!”
一声压抑的、极其短促的痛哼,从月微尘苍白的唇间逸出。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地撞入褚烨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怀抱。
温热的、带着浓郁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褚烨前襟的明黄布料,那粘稠的触感和迅速扩散的暗红,灼烫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理智。
月微尘的身体在他怀中猛地一颤,随即软了下来,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那支箭抽走了。他的头无力地靠在褚烨的肩上,墨色的发丝散乱,拂过褚烨的颈侧,带来一阵冰凉的痒意。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或锐利如寒刃的凤眼,此刻紧紧闭着,长睫如同折翼的蝶,脆弱地覆盖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
他甚至连多一声痛呼都无法发出。
为什么?
一个声音在褚烨脑海中疯狂地叫嚣。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内力被乌金镣铐死死封禁,与寻常体弱的文人无异。在那种情况下,扑过来挡箭,需要何等惊人的意志和对身体潜能的压榨?这无异于自杀!
他不是恨朕吗?恨朕灭他魔教,擒他入宫,折辱于他。他不是应该冷眼旁观,甚至期盼朕死于刺客之手吗?
为何……要舍命相救?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开水,在他心中翻滚、冲撞,却找不到一个出口。他只能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那具不断流失体温和生机的身体更紧地箍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的流逝。
“陛下!陛下无恙否?!”
“快!传太医!!”
“封锁猎场!缉拿刺客!一个都不准放跑!”
混乱的呼喊声、急促的脚步声终于将褚烨从巨大的震惊中拉扯出来。侍卫们已经围成了密不透风的保护圈,幸存的刺客正在被围剿,场面依旧混乱,但最致命的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然而,褚烨怀中的危机,却刚刚开始。
他低头,看着月微尘肩背上那支兀自微微颤动的箭羽,以及周围不断扩大的、暗红色的血渍,只觉得那颜色刺眼得让他心脏抽搐。他伸出手,想要碰触那伤口周围,指尖却在距离箭杆寸许的地方停住,微微颤抖。
他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意识到——月微尘,会死。
若这一箭再偏几分,正中心脏,他此刻怀中所抱,便已是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这个认知让褚烨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那恐慌甚至超过了刚才直面死亡时的感觉。
“月微尘……”他声音沙哑地低唤,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与……恐惧,“你……坚持住……”
怀中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的呼吸,证明着他尚存一息。
褚烨猛地抬头,眼中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与凛冽的杀意,那属于帝王的、掌控一切的冷酷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慑人。
“太医!!”他厉声吼道,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震得周围所有人都是一颤,“若救不活他,太医院全体陪葬!”
说罢,他不再理会周围的混乱与苏玉棠那惊惧交加的目光,打横抱起怀中轻得过分的人,无视那不断滴落的鲜血染红龙袍,大步朝着龙帐的方向疾步而去。
他的步伐又快又稳,手臂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支致命的箭矢,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易碎的琉璃。
阳光透过林叶,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一个玄衣染血,昏迷不醒;一个龙袍浸血,面色铁青。这诡异而震撼的一幕,深深地刻印在了所有目睹者的心中。
月微尘这出于本能的舍身一挡,不仅挡住了致命的毒箭,更如同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入了褚烨看似坚固冰冷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再也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