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因帝王悄然而至的驾临,表面维持着往日的繁华喧嚣,内里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暗流汹涌,各级官员无不绷紧了神经,连市井小民都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褚烨并未入住戒备森严的苏州府衙,而是下榻于一座由皇家暗卫提前数月布置、位于城西的幽静园林。他此行打着“体察民情,巡查漕运”的旗号,轻车简从,但真正的目的,园林内外的核心人员皆心知肚明——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个人。
连日来,源源不断的排查信息汇总到他面前,却大多是无用的杂音。“听雪轩”的线索经证实乃精心设计的误导,这反而更加激起了褚烨的怒火与执念。月微尘越是狡猾,越是证明他就在此地,并且,状态或许并不像他最初想象的那么糟糕,至少,还有余力布下如此疑阵。
这日午后,褚烨摒退了左右近侍,只带着两名气息内敛的贴身护卫,换上了一身玄色锦袍,作富家公子打扮,信步走上了苏州城繁华的街市。他面容冷峻,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熙熙攘攘的人流,实则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与心中那人相关的蛛丝马迹。
福德海远远跟在后面,看着帝王挺拔却难掩孤寂戾气的背影,心中暗暗叹息。陛下这哪里是巡查,分明是借着这人间的烟火气,来平息内心那无处安放的焦灼与……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近乡情怯般的悸动。
与此同时,沁园之内,却是一派与外间紧绷气氛格格不入的短暂温馨。
月微尘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午后暖融的阳光透过竹帘,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刚服过药,精神尚可,便由着小满将月牙儿抱到他身边。
经过近一年的养育,加之那先天阴阳平衡体质的玄妙,月牙儿早已褪去了早产时的孱弱,出落得粉雕玉琢,灵动非凡。她已能清晰地发出“爹爹”的音节,此刻正坐在父亲身侧,摆弄着几件温清玄亲手为她削制的小木偶,乌溜溜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小嘴里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的、无人能懂却充满愉悦的“解说”。
月微尘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儿身上,指尖轻轻拂过她柔软的发顶。只有在这种时刻,他眉宇间那常年不化的冰雪,才会稍稍消融,显露出内里一丝属于人父的柔软。他体内的内力,在这些时日的苦修与阴佩的辅助下,已勉强能在经脉中稳定运行,虽远不及昔日十分之一,却总算不再是那摇摇欲坠的星火,而是有了些许自保的微光。
许是玩得高兴了,月牙儿放下小木偶,咯咯笑着,转身扑向月微尘,小手习惯性地抓向他胸前的衣襟,那里,贴身藏着那枚阴鱼佩。这是她自抓周之后,便时常会做的动作,似乎对那玉佩的气息格外亲近。
月微尘早已习惯,并未阻止,只是含笑看着她。然而,今日却似乎有些不同。
就在月牙儿的小手触碰到他衣襟,那欢快纯净的笑声达到最顶点时,月微尘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枚阴佩,竟毫无征兆地、自发地涌动起一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显的能量!那能量并非攻击性或防御性,更像是一种欢欣的、共鸣般的震颤,仿佛被月牙儿那毫无杂质、充满生机的喜悦情绪所引动,散发出一种柔和却清晰的波动,如同水纹般,无声无息地扩散开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行走在苏州城喧闹街市上的褚烨,心口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尖锐至极的刺痛!
那痛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剧烈,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让他猝不及防之下,闷哼一声,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公子!”身旁的护卫脸色大变,立刻上前搀扶,周身杀气瞬间迸发,警惕地扫视四周,以为遇到了刺杀。
褚烨却猛地抬手制止了他们,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胸口,额角青筋暴起,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不是刺杀!这痛楚……这痛楚与那夜大火中心如刀绞的感觉同出一源,却更加清晰,更加……靠近!
他强忍着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剧痛,猛地抬起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周围——熙攘的人群,叫卖的商贩,飘扬的酒旗……没有任何异常。但那感觉不会错!是阳鱼佩!他怀中的阳鱼佩,在方才那一刹那,灼热得几乎要烫伤他的皮肤,并且传来一阵清晰的、如同被什么东西强烈吸引、想要破体而出的悸动!
共鸣!这是阴阳鱼佩之间的共鸣!
微尘……微尘就在附近!他一定就在这苏州城的某个角落,而且,方才那一刻,他的情绪必然有极大的波动,或者……动用了与阴佩相关的力量,才会引动如此强烈的感应!
剧痛如潮水般缓缓退去,但那残留的灼热感与心悸,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褚烨的心头。他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翻滚着震惊、狂喜、暴怒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他找到了!不是靠那些无用的排查,而是靠这血脉相连、灵魂相系的玉佩感应!他就在这儿!近在咫尺!
“查……”褚烨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之威,他对身旁的护卫,也是对暗中跟随的影卫下达了命令,“给朕查!方才那一刻,以此地为中心,方圆三里……不,五里之内!所有宅院、商铺、船只……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尤其是那些看似普通,却气息异常之处!立刻去查!”
沁园内,月牙儿似乎对刚才引发的一切毫无所觉,依旧抓着月微尘的衣襟,仰着小脸,笑得无忧无虑。而月微尘,在那阴佩异动平息的瞬间,脸色却骤然变得无比凝重。
他虽无法像褚烨那样清晰感受到阳佩的共鸣,但阴佩方才那不同寻常的、近乎“雀跃”的能量外泄,以及自身心口随之而来的一丝微弱却熟悉的牵动,都让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意了!
他只顾防备月牙儿的体质可能引来注意,却忘了,她与阴佩之间那天然的亲和,她纯粹的情绪,本身就可能成为引动双佩感应的媒介!方才月牙儿那毫无保留的欢欣,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那涟漪,必然已被手持阳佩的褚烨清晰地捕捉到了!
“影煞!”月微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无需多言,一直隐在暗处,同样感受到方才那微妙能量波动的影煞已然现身,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峻。“教主,属下立刻去安排应对!”
月微尘点了点头,将依旧懵懂嬉笑的月牙儿紧紧抱在怀里,目光穿透窗棂,望向苏州城的方向,冰冷而锐利。
他还是低估了褚烨的决心,也低估了这阴阳鱼佩之间那超越常理的联系。
就在影煞准备转身去布置应变措施时,一名负责在外围最高点了望的暗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调:
“报!园外……园外东西两侧,出现大量不明身份的精干人员,正在形成合围之势!他们……他们不像之前的暗探,动作更快,配合更默契,而且……似乎带着专门破拆机关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