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斯年僵立在营帐的角落,他身上还沾染着谢应危的血,劲装被浸染得深一块浅一块,凝固后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色泽。
后背因坠马撞击而产生的剧痛一阵阵袭来,他却浑然未觉,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黏在一帐之隔的床榻上。
几名经验丰富的军医围着谢应危,动作迅捷而凝重。
剪开被血污浸透的铠甲和里衣,清理伤口,撒上厚厚的金疮药粉,用干净的布条层层包裹……
每一个步骤都牵动着楚斯年的神经。
他能清晰地看到谢应危身上十几处狰狞的伤口,尤其是肩胛处被长枪贯穿的血洞,以及背部深可见骨的刀伤。
皮肉外翻,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是毒素蔓延的痕迹。
他看见军医试图给谢应危灌下解毒的汤药,但紧闭的牙关和微弱的吞咽反射让大部分药汁都沿着嘴角流了出来。
老军医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不敢用力过猛。
楚斯年下意识上前一步,手指蜷缩,几乎要冲过去亲手撬开那该死的牙关,但他硬生生止住了。
他深知自己此刻的慌乱于事无补,甚至可能干扰救治。
他只能退回阴影里强迫自己冷静,浅色的眼眸一瞬不瞬紧盯着军医的每一个动作,谢应危胸膛每一次起伏,以及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痛苦表情。
尽管对方此刻毫无意识。
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药味,还有一种名为绝望的压抑气息。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息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楚斯年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与帐外呼啸的北风,与军医偶尔低声交流的急促话语交织在一起,吵得他头脑发胀。
直到军医终于暂时处理完所有外伤,为首的老者擦着汗,面色沉重地走向他,欲言又止。
楚斯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尽管声音干涩沙哑得不像他自己:
“情况如何?”
老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回……回摄政王,陛下……陛下伤势实在太重,失血过多,加之那箭毒猛烈,已侵入心脉……臣等……臣等已竭尽全力,用上了最好的金疮药和解毒散,但……但……”
他吞咽了一下,几乎不敢说出后面的话。
楚斯年站在阴影里身影笔直,声音冷得像冰一字一顿地追问:
“但什么?说下去。”
军医浑身一抖,闭着眼几乎是哭着说出来:
“剩下的……就只能看陛下自身的意志和天命了!若……若十二个时辰内,陛下能醒过来,熬过最凶险的这一关,便……便或无大碍。可若是……若是撑不过来……”
他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撑不过来便如何?”
楚斯年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压力。
那军医猛地以头抢地,带着哭腔喊道:
“若撑不过来……便是……便是国丧啊王爷!”
“国丧”二字如同惊雷,在楚斯年耳边炸开。
他猛地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剧烈颤动,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许久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情绪都被强行冰封。
他沉默片刻,营帐内只剩下军医压抑的抽泣和谢应危微弱的呼吸。
“本王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楚斯年终于开口,声音恢复平静。
军医如蒙大赦,却又不敢立刻起身,颤声道:
“王爷……您,您的手臂和后背也受了伤,让臣等……”
“本王无事。”
楚斯年打断他,语气淡漠:
“你们辛苦了,先下去休息。”
军医不敢再多言,连忙磕头,和其他几名同样面如土色的同僚互相搀扶着,踉跄着退出大帐。
就在帐帘落下的瞬间,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帐内,正是直属帝王的影卫。
楚斯年没有回头,只淡淡吩咐:
“看好他们,在陛下醒来之前不得与任何人接触,不得传递任何消息。若有异动……”
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已让影卫们心头一凛。
“是!”
影卫首领躬身领命,身影一晃便带着几人消失在帐内,显然是去执行封锁消息控制军医的命令了。
偌大的主帅营帐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昏迷不醒的谢应危,和如同青松般伫立在榻边的楚斯年。
楚斯年缓缓走到榻边,低头凝视着谢应危毫无血色的脸。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拂开黏在对方额角的几缕被汗水和血水浸湿的黑发。
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他撩起袍角直接席地而坐,背靠着冰冷的床榻边缘。
他不再看谢应危,只是微微仰起头望着帐顶摇曳的阴影。
十二个时辰。
他就在这里陪谢应危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