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他随手将剑弃于地上,不再看楚斯年转而对着殿外厉声道:
“备水!朕要沐足!”
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宫人们连忙端着金盆热水与巾帕鱼贯而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伺候谢应危。
整个过程谢应危闭目靠在椅背上,眉头依旧微蹙,似在忍耐余痛也似在思索。
楚斯年则默默拾起地上的衣物重新披好,垂首立于一旁,心中飞速盘算着下一步。
沐足完毕,谢应危起身,赤足走向殿内那张宽大的床榻,冷冷丢下一句:
“朕今夜就在此安歇。”
他侧卧于榻上,目光幽深扫过站在灯影下的楚斯年:
“朕已给过你两次机会,若明日朕起身时头痛未有缓解,你知道后果。”
说罢他不再言语,合上双眼,但周身散发的威压却笼罩着整个凝香殿。
楚斯年心中凛然。
谢应危留宿于此,既是监视也是最后的考验。
他必须让谢应危明日感觉到好转,无论用什么方法。
他轻轻走到榻边跪坐在脚踏上,深吸一口气,将微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抵上谢应危的太阳穴。
指尖触及太阳穴的瞬间,楚斯年能清晰感受到手下肌肤传来的紧绷与微颤,以及皮下游走搏动着的异常亢奋的筋脉。
谢应危虽然没有睁眼,但周身肌肉在一刹那骤然收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对任何外来接触都抱有本能的警惕与杀意。
楚斯年屏住呼吸,动作放得极轻极缓。
他哪里懂得什么真正的缓解头痛的按摩技法?
前世他病体支离,未被楚家抛弃前,多是旁人伺候他,何曾伺候过人?
此刻不过是凭着记忆中偶尔见过宫中侍女为贵人揉额的模样,结合一点对穴位皮毛的认知,依葫芦画瓢罢了。
他的指腹带着一丝凉意,力道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先是沿着谢应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缓慢打圈,试图抚平过于激烈的搏动。
随后,指尖小心翼翼地上移,按压着额角、眉心等处的穴位。
他的动作生涩,甚至带着几分试探性的犹豫,与其说是按摩,不如说是一种轻柔到不带任何攻击性的触碰。
殿内烛火昏黄,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楚斯年专注地按摩着,口中哼唱着哄人的小调,心思却飞速流转。
他必须让谢应危相信这方法是有效的,至少要让他能安稳睡到天明。
时间一点点流逝。
谢应危紧绷的身体在那样持续而轻柔的按压下,竟真的慢慢松弛下来。
始终紧锁的剑眉几不可察地舒展一分。
脑海中翻江倒海的痛楚虽未完全消失,却仿佛被一层温和的薄雾包裹不再那么尖锐刺骨。
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将他拖向沉睡的深渊。
就在楚斯年手腕微微发酸,以为谢应危已然睡着准备悄悄收回手时,榻上的人却忽然低哑地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模糊不清:
“继续,不许停……”
楚斯年动作一顿,低声应道:“是,陛下。”
长夜漫漫,烛泪滴垂。
楚斯年跪坐在脚踏上,粉白色的长发垂落肩侧,映着摇曳的烛光,像一尊精致易碎的玉雕。
他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指尖在暴君的头颅穴位上重复着单调的动作,不敢有丝毫懈怠。
谢应危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均匀,终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
天色微明,晨光透过窗棂洒入凝香殿。
谢应危眼皮动了动,从一场难得没有噩梦纠缠的沉睡中缓缓醒来。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往日醒来时惯有的头痛,而是一种久违到近乎陌生的清明与舒缓。
虽然并非全无感觉,但折磨人的钝痛确实减轻大半。
他睁开眼,略显茫然地眨了眨,随即看到依旧跪坐在脚踏边的楚斯年。
青年保持着昨夜按摩的姿势,长发有些凌乱,眼底带着一丝疲惫,但身姿依旧挺直,双手还虚虚地维持着按揉的动作,一夜未停。
谢应危怔了一下,才彻底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
他竟在这凝香殿,在这医官生涩的按摩下安稳地睡了一整夜?
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感受着脑中难得的平静,目光落在楚斯年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丽的脸庞上,难得地没有立刻发作起床气,反而扯了扯嘴角吐出两个字:
“不错。”
楚斯年闻声立刻垂首,声音带着谦恭:
“陛下感觉舒缓,便是微臣之幸。”
一夜未眠对他而言确实不算难熬,前世无数个被病痛和寒冷折磨的夜晚,他早已习惯睁眼到天明。
此刻的疲惫,远不及性命攸关的压力来得重要。
见楚斯年姿态恭顺且确实有效,谢应危心情愈发好了几分。
他起身张开双臂,理所当然地命令道:“替朕更衣。”
楚斯年应声而起,取过一旁宫人早已备好的帝王常服,小心翼翼地替谢应危穿戴。
指尖触及华贵冰凉的衣料,他心中却在飞速思索。
他的按摩手法粗浅,绝无可能产生如此显着的效果。
为何谢应危会感觉大好?
莫非,这顽疾并非全然源于巫蛊诅咒的肉体之苦,更有心神不宁,郁结于内的缘故?
昨夜他近乎笨拙却持续的安抚,阴差阳错地触碰到了某种心理层面的症结?
若真如此,那治愈的方向或许就不止于药物香薰。
只是这心病根源何在?他无从得知。
他心中千回百转,手上动作却有条不紊,很快为谢应危穿戴整齐。
玄色龙纹常服加身,更衬得谢应危身形挺拔,眉宇间虽仍有挥之不去的阴鸷,但通身的帝王威仪与贵气,确实令人不敢逼视。
谢应危对镜自览,难得脸色不再那么阴沉骇人。
他转身看向楚斯年,语气带着一丝施恩般的意味:
“你昨夜有功,说吧,想要何赏赐?金银珠宝或是太医署的官职,朕都可允你。”
他向来赏罚分明,楚斯年有真本事,他倒不吝啬给予厚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