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春宫。
太医们忙活了一阵,才将丽妃的伤处理完毕。
伤并不棘手,只是因为伤在丽妃身上,尽管老皇帝表示无妨,但太医们仍有所顾忌,互相推脱了一阵,才选出年岁最大的去为丽妃处理。
萧珩年轻,这会儿也只能做做帮忙取药的事情。毕竟皇帝再怎么表示无谓,也不可能在此时让年轻太医为丽妃诊治。
不过入内送药的时候,老皇帝注意到了他。
因先前萧珩献药,老皇帝好眠了一阵子,对他印象深刻,不由将人叫住:
“朕今日尚未请脉,你且过来,给朕看看吧。”
萧珩垂首应是,规矩地只盯着自己足尖,上前搭住皇帝腕间脉搏。
指腹间传来虚而缓的脉息,也不奇怪,到皇帝这年岁,脉象都会显得虚弱些。
回想起此前裴执聿提及的“丹药”之说,他抿抿唇,更细致地感受起来。
这脉象如常,但又好像……太如常了。
萧珩拧眉,正想再诊一下,榻间却传出丽妃呼痛的声音。
老皇帝瞥了一眼,沉声问:“如何?”
萧珩只得收手,禀道:“官家龙体康健,并无不妥,如常进些滋补的方子即可。”
皇帝嗯一声,由梁福全搀着去看丽妃情况。趁着皇帝转身时,萧珩大着胆子,抬眸飞快地看了一眼。
有架屏风遮挡着床榻,他只能匆匆瞥见屏风上的花鸟纹样,他眉心动了动,想自己要是能看见后头就好了。
若能瞧见那位丽妃脸色,就能判断方才她出声打断,到底是否有意。
萧珩遗憾收回视线,及时地轻手轻脚退出,重新琢磨起方才诊出的帝王脉象。
屏风后,丽妃不住低吟,在老皇帝坐到床边时,她别着身子努力往他靠去,娇娇柔柔道:
“官家……”
老皇帝便伸手轻轻抚去她额间细汗:“疼不疼?”
虚软泛凉的触感从额头传来,丽妃垂下眼睫,才掩去了眸中闪过的厌恶。
“……妾身为官家受的伤,妾身不疼。”
老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一声。
此种甜言蜜语,对他来说,和一阵风吹无异。
“既受了伤就好好养着,少说些话。”
丽妃乖顺地应一声,却继续道:
“多谢官家今日让妾身开眼,裴指挥使,果真武艺不凡,比妾身那儿的人都要厉害。”
老皇帝收回了抚在她额间的手,皱纹遍布的面庞俯视着:“哦?”
丽妃像是浑然未觉一侧帝王变化的情绪,兀自带着笑天真道:
“是啊,妾身觉得,若裴指挥使是北燕之人,恐怕都能得个将军之位了。”
老皇帝沉默片刻,缓缓:
“你是觉得,朕现在给他的位子,是委屈了他?”
丽妃一顿,面上笑意骤然退去,转为惶恐。她顾不得肩头的伤,撑着自己爬了起来,眼中泪光摇摇欲坠,颤声道:
“妾身失言,还请官家恕罪!”
皇帝垂眸睨着她,看她因为牵动伤口而疼得冷汗直冒,面白如纸,却全无适才那一点怜惜之情,只任由她这般疼着。
一侧的梁福全屏息敛神,心底怨着这丽妃说话没轻没重。
官家不喜武官,最不喜生出异心的武官。
百年前的前朝,便亡于各地拥兵自重的武将;官家为皇子时,几次代帝巡游,又见多了仗着有兵权在一地作威作福的武官,心中对此深恶痛绝,即位后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制。
现在却提裴小世子有将才……她这初来的后宫妃嫔都有此感,那朝上呢?小世子自己呢?
会否有不少大臣也这么觉得,裴小世子自己也这么觉得?
梁福全抬眼觑着帝王神色,心知老皇帝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裴小世子之后…恐怕不好过了。
梁福全心中低叹,却也无可奈何,只思量着或许该着人与裴执聿通个气儿。
官场沉浮都是常有的事,眼前之局,也不是没有斡旋的可能,卖个人情与天子近臣,总是无过。
梁福全兀自盘算着,老皇帝则终于松口,让丽妃重新躺回去。
“别紧张,朕随口一言罢了。”
他说着,却站起身来,说道:
“你且安心养伤,朕先走了。”
丽妃冷汗涔涔,却还得颤抖着声音恭送他离开。待见老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她才收敛起面上惶恐神情。
她知道,因自己方才之言,皇帝之后恐怕都要冷着自己。
但无妨。
哪怕他此时是怀疑自己挑拨,可时日一久,他的疑心,就不一定还在自己这儿了。
短短相处的几日,丽妃已然深知,老皇帝对权异常偏执,从而催生出了极重的疑心。
她咬着齿关,挑起一个阴冷笑意。
呵……竟敢如此算计她。
那就准备好,永无宁日……
除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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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院正厅内,侍从已尽数退避。赵逸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夫妻二人,脑海中蹦出了相当诡异的一词——
乖巧。
形容姜岁倒也罢,但裴执聿吗……
赵逸看了眼笑意清朗的裴执聿,默默拿起眼前茶盏喝了一口。
他定是前些日子忙得厉害,以至于现在都有些错乱了。
“怀书,我引你为知己,恐怕此生情谊最深、最信任的人便是你。是以……我不希望你瞒着我什么事,损伤了你我之间的情谊。”
“怀书,你与夫人实话告诉我,适才之事,你们可是……”
“故意?”裴执聿轻抬眉梢,接了他的话。
赵逸将唇抿直了些,略显凝重地点点头。
裴执聿唇角笑弧扩大,坦然应:“是。”
“殿下,我身为大齐臣民,怎能眼见着那些蛮夷如此羞辱我等,自该给些教训。”
他身旁的姜岁点头附和,勾着相似的无辜笑容道:
“是呀,而且殿下您看,虽然丽妃娘娘受了伤……可她现在却多了个救驾的功劳,又无性命之忧,她还得谢谢我呢。”
赵逸唇瓣轻动,想说什么,但疑问太多,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事实的确如他们所言,就算是故意的,大齐人只会叫好,北燕人也无证据,只能忍下。
这一切配合默契、滴水不漏,但…他们是何时商议好的?他分明记得事出突然,两人根本没说过几句话。
最要紧的是,此事的开始,究竟是真的为了给大齐争口气,还是单纯为了……
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