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席间,姜岁在裴执聿身边坐下时,不动声色地往他身侧又挨了挨.
筵席已到后程,规矩比最开始松懈了不少,许多人也有了点醉意,大多都没精力关注旁人。
她垂眼听着裴执聿和往常一样温声低低说着些关切的话,这些原本并未多在意的言语,在听过赵玉灵的话后,好像都多了点别的意思。
她简单回应过,却在整理完衣摆后,十分自然地握住了一旁裴执聿垂在案下的手。
微凉的手心忽然覆上,裴执聿似震了一下,交握处传来的绵软硬是令半边身子僵硬,随即化为一股热意,烫在了耳根。
他喉间轻滚,抬眼看去,还不等问询,身旁的姜岁就无辜看着他道:
“夫君,手冷。”
其实侍女们都备着手炉,只是她故意没用。
夫君肯定会配合着这个拙劣的借口,顺着她意来。
而果然,裴执聿在几息愣神后,便无奈轻叹,将她另一手也握了过来,包在掌心里捂着。
他的手也生得极好,修长皙白,如玉精致完美,又如玉润泽细腻,手背上的筋络随动作隐隐起伏,就像是被雕琢得恰到好处。
而此时,他的手掌,将自己的手完全包裹在了里面,更显修长。
暖意如水丝丝缕缕渗入,裴执聿低声责备中带了纵容:“这样凉,夫人怎不用手炉?”
姜岁正专心看着,闻言也没细想,脱口而出道:
“就想让夫君帮我暖嘛。”
话音未落,两人都愣了一下。
姜岁的鸦睫原先半垂着,在停滞片刻后,极轻地颤动一下。
呀,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与此同时,她感到握在手上的力道明显收紧了一下。
姜岁颇有些心虚地,悄悄抬眸看去。
裴执聿的神色并未出现太大变化,可她却似捕捉到他一瞬懵然。
甚至是慌乱。
大约没想到她会有这么直接的回复。
姜岁轻咳一声,也觉自己有些突然,不定唬着了他,便亡羊补牢地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回:
“……好了夫君,我不冷了。”
裴执聿却转而收紧力道,握着她的手腕不允离开。方才的几许慌张已然消失,重新恢复一贯从容。
他笑着,眼帘轻轻掀起,凝眸注视着她,手上不疾不徐地轻揉起来:
“夫人别急,还有些凉的。”
姜岁抬着眼,在他的注视中眨动两下。
糟糕,夫君不会发现自己在逗他玩儿了吧?
但事实上,从来将她视作纯稚少女的裴执聿,从未想过自己的妻子会有这种恶趣味。
他单纯地有些高兴,甚至可以说,是受宠若惊。
岁岁这样主动地来黏着他,实在让他很是受用。
哪里会就这么放她走了。
姜岁被握着手,一时挣脱不出,她向下看了看两人交叠的手,又向上去再次观察裴执聿的神色。
半途中,她感到数道难以忽视的目光。
姜岁若有所觉,轻轻侧眸而望。
先前那数个在暖阁附近见过的北燕人,现在正坐在使团的位置,阴恻恻地看过来。
其中有人与正中的北燕王说了什么,那模样粗犷的草原男子,也投来探究的阴沉视线。
姜岁不避不让地侧着眼与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眸中非但没什么惧意,还唇角轻勾,嘲弄似的一笑。
当时太黑还没怎么看清,现在一瞧,原来这么多人都被她骗过了?
好蠢。
肉眼可见的,对方的脸色更黑了些。
随之而来的瞪视,也让原本专注于姜岁的裴执聿若有所感。
他拧眉抬眸时,姜岁已经迅速收回目光,垂着脸往他身侧靠了靠,嘤嘤小声道:
“夫君…那些人好可怕……”
裴执聿脸色稍沉,将人往自己身后掩了掩,长眸望向使团方向时,带着毫不遮掩的肃冷杀意。
饶是北燕王都有了一瞬退惧,尽管恼火,但心知裴执聿的身份不宜得罪,他与周遭几人使了眼色,不再关注。
自回来后就一直注意着他们的赵玉灵目睹了全程,将姜岁的变脸尽收眼底。
她撇撇嘴,抿了口茶水遮掩神色,随后与身旁的淑贵妃道:
“母妃,回长安后,儿臣就去见见那几位公子吧。”
淑贵妃为她忽然转变的态度讶然:
“灵儿,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母亲的关切令赵玉灵眼中又泛了些酸,她垂眼,摇摇头道:
“没事,就是儿臣觉得,一直拖着也不好。”
淑贵妃笑一笑:“这有什么的,虽然母妃总催着你,其实还是看你自己心意。不过灵儿既然提了,回去后,母妃为你安排。”
赵玉灵点头应了一声,重新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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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散去,先前未能休息的姜岁便在回程的马车上,靠着裴执聿睡了。
这回是真睡,她摇摇晃晃地,身子渐渐下滑,被裴执聿顺势揽住。
他轻声嘱咐车夫放慢速度,便侧眸凝神看她。
岁岁今夜似乎格外累,回去后该问问沉璧,在暖阁里发生了什么。
裴执聿思量着,一回生二回熟,再次俯首于她脸颊轻吻一下。
怀中真实的温度令他安心,而思及近日姜岁越来越明显的依赖亲近,更令他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流露出几许难掩的幸福。
最近当真顺利,除了……那件事。
自己无端沉睡的事,如隐刺般扎在心里。尽管没什么影响,却让他不得安心。
但他已查过,冬狩以来,岁岁所有接触过的人都没有问题,最近几日更是几乎都与他在一起,不可能有接触他人的机会。
看来,还得回长安后再细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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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恕罪!”
使团住处,先前被姜岁戏耍了的几个使节齐齐跪倒在北燕王跟前请罪。
北燕王眼皮未抬,发出一声冷哼。
几人随之哆嗦一下,将头压得更低。
“王息怒,我等属实未想到那齐女竟会……”
北燕王站起,背对着他们一抬手,将余下话语打断。
“罢了,左右也没被听见什么。”
“既入齐境,今后该万分小心,不可再出今日纰漏。”
“是!”
静了一会儿,北燕王微微侧首:“给她传令,去长安后,想办法来见本王一面。”
…
夜雪纷扬,窗牗却开。
阿霖立在窗前,展开了刚取得的字条。
不远处传来羽翅扑动的轻响。她循声仰脸,只见一抹恰似信鸽的灰影振翅飞远。
铺天盖地的大雪将其遮掩,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