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便这么欢欣地,给裴执聿一勺一勺喂下了整碗汤羹。
末了,等侍女来撤下汤碗时,裴执聿还拉过姜岁的手,用雪帕一根一根地仔细擦着她的手指。
尽管姜岁的手上根本没什么污渍,但他的动作还是细致得像是在擦拭什么名贵瓷器。
擦完后,裴执聿将雪帕叠了叠,重新收回袖中。抬眸时,他对上姜岁含笑的眼睛:
“夫人,该准备歇息了。”
姜岁点点头,起身道:
“那我先去沐浴。”
裴执聿笑了笑,本就俊秀的面庞因这一笑更如云开雨霁般,照得室内都仿佛更明朗了些。
“去吧。”
侍女们拥着姜岁往盥室去,裴执聿则起身,不紧不慢地往外厅走去。
等姜岁沐浴完毕,穿着素白寝衣从里头出来,便见裴执聿已经换了身衣衫,但仍坐在先前的软榻上,面前案几上摆了一壶不知具体是何的饮子,散着些甜香。
姜岁嗅了嗅,分辨出一点属于花的清甜香气。
她好奇地向裴执聿靠去:
“夫君,这是什么?”
身旁凑来的人带着沐浴后的氤氲潮热,混着沐浴时用的香膏气味,直往人鼻尖钻。
他侧眸,便见那张白皙的小脸被热气捂得红扑扑的,乌黑的青丝随意散着,黑润明亮的眼睛中,有种山中精怪不谙世事的纯媚。
裴执聿搭在茶盏上的指节微微收紧,随后将茶盏递去:
“夫人尝尝?”
姜岁却没有伸手接,而是直接就着他递来的手,低头含住了边缘。
裴执聿瞳心轻缩,手已先动起来,缓缓抬起些角度,让她能小口啜饮。
如此一息后,他才反应过来,视线紧紧凝落在那两瓣含着茶盏的唇上。此时柔嫩的唇瓣在蜜水润泽下泛着诱人水光,如被清露打湿的花瓣。
他不自觉抿抿唇,似能借此缓解想要去亲吻的欲望。
随着尝到第一口,清甜奇香的味道便顿时在唇齿间蔓延。姜岁的眼睛亮了亮,索性保持着这姿势,饮完了这一盏。
瓷盏空下,裴执聿收手,她却还如方才一般微微仰着脸,眼眸轻弯着,神色中透着股莫名的餍足,像被挠了下巴的猫儿。
裴执聿的唇角又极淡地向上勾了勾,温声道:
“还要吗?”
姜岁闻言忙点点头,裴执聿便又倒一盏,如方才一般,递到她唇边。
后者仍是方才仰脸的姿势,一截雪白的颈子随之弯折出些许弧度,暴露在裴执聿的视线中。
裴执聿静静注视着眼前柔嫩纤细的脖颈,看她吞咽时喉间在皮肤下轻滚,眼底渐渐染上难言的意味。
原先准备给姜岁梳发、现在杵在一旁的拾月轻轻打了个寒噤。
世子的眼神…好奇怪。
她默默放下手中的木梳,与其他侍女使了个眼色,带着人绕了出去。
跟随姜岁已久,拾月觉得自己的胆子已经挺大。但方才,在分明安谧温暖的舍内,她却久违地感到了一种细密刺骨的骇然。
那样的眼神,她从前只在小姐那儿见过。
是……想多了吧。
拾月暗自嘀咕,一边留神听着里头的响动。
帘内传出轻轻的说话声,但并未唤她。她便继续垂首等在外头,思索今儿前半夜大约也和先前一样,无需进去了。
毕竟今晚,小姐又在给世子的东西里加料了。
而此时,姜岁正好奇地问着:
“夫君,这饮子是什么?”
裴执聿的眼眸和先前一般含笑,那种如秋日寒潭似的幽深已消失不见:
“加了些香露而已,夫人若喜欢,过两日为夫再给你调新的。”
姜岁回味地抿了抿唇,莞尔:“那就烦劳夫君了。”
“夫妻之间,何必说这些。”
裴执聿递来一盏温水:
“夫人漱漱口,为夫帮你梳发,过后便可安歇了。”
姜岁接过茶盏,垂眸啜饮。她眼帘低下时,未见裴执聿眸心深处沉了沉。
岁岁今晚喝得多了些,应该……会睡得更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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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光大亮,姜岁懵然醒转。
在照入床幔的日光刺激下,她不自觉眯了眯眼,眸中随即浮现出愕然。
她怎么…睡着了?
她昨天不是……
姜岁下意识看向身侧,榻上空荡,显然裴执聿已经起身下床。
她顿了会儿,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几分凉意。
夫君应该……早就起了。
“夫人醒了?”
温和泠泠的声音随着床幔被撩起传入,姜岁望向自己夫君熟悉的面庞,头一次有些茫然,愣愣地“唔”了一声。
昨晚的记忆,停留在她刚往睡着的裴执聿怀中靠的时候。
之后……她就莫名睡了。
姜岁一边回忆着,一边搭住裴执聿递来的手起身,准备梳洗。
自己尝的那一小勺汤……药力有这么大吗?
她还以为,只喝一小口,没事呢。
姜岁鼓了鼓两腮,有些懊悔。
早知就不尝了。
吐掉漱口用的清茶,姜岁接过帕子掖了掖唇角抬眸,目光掠向站在一边的裴执聿:
“夫君,昨晚睡得好吗?”
她时不时就会这么问他,有时候是下过药,有时候没有。
奇怪的是,向来回应她极快的裴执聿,今日似走了神似的,顿一下后,才凝起视线看她:
“嗯,还不错。”
姜岁眨了眨眼。感觉夫君,有点奇怪。
裴执聿却没注意她的神色,只往侧退了几步,好让她往妆台去,低眸遮掩间,眼神又空了空,再度走神。
岂止是不错。
甚至太好了。
他噙着温和的笑,下颌线条却有些紧绷,令这张温润玉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先前或还能以巧合作解,可昨夜……他给岁岁用了药的情况,他怎会睡去。
只能是有人动了手脚。
可是谁……能这样无声无息?
能近他身者寥寥,他入口的东西,也都有人看着。
除了……
他眼睫轻抬,看向有些心不在焉往妆台走去的少女。
除了岁岁。
昨日,只有岁岁给他的那碗汤,是他不知加了什么的。
但…怎么可能?
裴执聿的下颌绷得更紧,心口与胃部,传来一阵阵抽缩感。
不、不会的。
他不知是宽慰,还是自我欺骗地想着。
岁岁一介闺秀,又是老师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想到下药这种卑鄙手段。
哪怕真是她动手,也定,有人蛊惑了她。
裴执聿望向镜中,铜镜内倒映着的少女正与他弯眸笑,全然无所觉的模样。
他瞧着,也轻轻弯了弯眉眼,便缓步上前,和前几日一样,接过侍女手中的木梳,另一手捧起她乌黑软滑的发。
他唇角依旧微微笑着,长睫垂落半掩着眸子,状似平静的冰面下,却有什么在疯狂涌动。
他定要找出来……
任何胆敢破坏他与岁岁之间的人,
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