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赵贵生今天在这里,给大家表个态。”
“要让苗侗自治州,让咱们这沧澜古城,有朝一日能跟大都市比肩。”
“至于下乡考察、走访基层、和群众打成一片,这本就是我这个州委书记该做的本分。”
“毕竟,只有先把苗侗自治州的家底摸透了,把基层的脉搏号准了,才能领着大家往更高处走,不是吗?”
赵贵生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了雄心壮志,又摆出了务实姿态。
会议室里当即爆发出比刚才更热烈的掌声,鼓点密集得像是要把屋顶掀翻一般。
“赵书记这格局,真是让人佩服。”
张怀远第一个起身鼓掌,脸上堆着毫不掩饰的赞许。
“敢立这么大的志向,可见是真心想为苗侗自治州干实事的。”
桑吉娜紧随其后,语气里满是欣慰,“赵书记能有这份下沉基层的觉悟,真是咱们州的福气。”
“当年嘉措三世要是有这份心,也不至于……”
话说一半桑吉娜故意打住,谁都明白那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落得那般下场。
“要我说,赵书记这魄力,比在狼沟县那会儿更胜一筹啊。”
分管财政的副局长高声附和,声音里透着兴奋。
“沧澜古城要真能变成大都市,咱们这些人脸上都跟着沾光。”
“可不是嘛……”一位本地土司出身的常委接话,黝黑的脸上带着淳朴的笑意。
“赵书记肯亲自下乡,寨子里的老乡们要是知道了,保管得用拦门酒、长桌宴把您往家里请。”
“到时候我给您当向导,保证把最偏远的村寨都走到,一个不落!”
“摸清了基层情况,咱们修路才有准头,搞基建才不会瞎使劲。”
交通局局长跟着点头,语气恳切,“有您掌舵,咱们这乡村道路工程肯定能少走弯路,早见实效。”
“我看啊,赵书记这第一把火还没烧,就已经让咱们看到希望了……”
“跟着赵书记干,准没错!!!”
恭维话像潮水似的涌来,一句比一句动听,一句比一句滚烫。
仿佛每个人,都打心底里,信服这位新书记的蓝图。
可赵贵生知道,他们把他捧得越高,将来摔得就越惨。
把下基层说得越动听,就越想把他钉死在那穷山恶水里,让他动弹不得。
就在赵贵生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掌心的汗浸湿了笔杆。
州长张怀远忽然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
“既然赵书记把话讲到这份上,也表了如此坚定的决心,那我们自然该相信赵书记的魄力。”
“但为了杜绝嘉措三世时期的乱象重演,廉政建设必须列为我州党政工作的头等大事,没有之一。”
“今后,所有干部无论是下乡调研,还是在岗位上履职,都必须严格遵守以下规定,谁也不能例外。”
“第一,全州范围内,从州委书记、州长到村长、工作日期间任何时候严禁饮酒。”
“只有上级领导视察的公务场合,才可按程序特殊处理。”
“第二,公费餐饮一律从简从俭,保证营养就行,绝不准搞铺张浪费那一套,更不准以接待为名行奢靡之实。”
“第三,所有公务接待必须严格执行国家标准,超标一分一毫都不行,发票报销时必须附详细清单,接受全程监督。”
张怀远的话音刚落,州纪委书记便紧跟着起身,语气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州委、州政府所有副科级以上干部的办公室,即日起全面整改。”
“严禁任何形式的奢华装饰,杜绝一切不必要的浪费,陈设标准必须严格符合州级机关的规定。”
“办公桌不得超过1.6米,沙发不得用皮质,更不准配备茶台、鱼缸这类非办公物品。”
“谁也别想攀比市级、省级机关的配置,谁越线谁就得承担后果。”
“轻则通报批评,重则就地免职。”
“另外……”纪委书记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锐利。
“所有领导干部及各机关事业单位的已婚人士,尤其是男性,必须与女下属、女同事保持清晰的距离,划清界限。”
“工作时间谈工作,非工作时间严禁单独接触。”
“一旦出现任何流言蜚语,不管真假,州纪委都将第一时间介入,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随着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刚才还热络的恭维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瞟向赵贵生。
以至于,赵贵生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温热的茶水溅在虎口上,竟没觉得烫。
这群人哪里是在捧他,分明是提前织好了一张网,就等着他往里钻。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州政法委书记也沉声开口,语气里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要坚决杜绝生活作风问题,严禁任何形式的不正当男女关系。”
“不管涉及的对象是体制内人员还是体制外人员,一律一视同仁,绝不搞特殊化。”
“只要查实,必将按规定严肃通报处理,该处分的处分,该调离的调离,构成违纪的移交纪检,触犯法律的直接送司法!绝不含糊,绝不姑息!”
……
赵贵生听着一条条新规,坐在主位上,脸色肉眼可见地一点点发青。
妈的……这他妈是断了老子的活路。
先前盘算的那些念头全被搅得粉碎。
没了酒局,怎么在苗侗自治州拉拢人心、搞自己的吃喝圈子?
没了豪华办公室撑场面,岂不是平白矮了三分气势,被人看扁?
连男女界限都卡得这么死,往后还怎么找机会寻欢作乐,舒展筋骨?
赵贵生越想越窝火,胸腔里像塞了团浸了油的棉絮,一点就着。
陈青云这狗东西,是铁了心要把他捆得死死的,让他动弹不得,连喘口气都得看别人脸色。
可当这套新风管理办法付诸表决时,常委会上竟是全体一致通过,连半个反对的声音都没有。
赵贵生就算心里的火气烧得能掀翻屋顶,也只能跟着举起手。
“忍……必须先忍……”
“等个一年半载,老子把根基扎稳了,把这群人都换成自己的亲信,定要让陈青云这狗杂种付出血的代价。”
“到那时候……在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直到散会,赵贵生几乎是攥着拳头走出会议室,立马带着狗头军师程砚寒往办公室赶。
厚重的实木门被狠狠甩上,隔绝了外面的目光。
赵贵生再也绷不住那张虚伪的面具,猛地将手里的文件夹砸在地板上。
纸张散落一地,赵贵生对着空荡的办公室,把陈青云骂了个狗血淋头。
从祖宗十八代到日后的下场,污言秽语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粗鄙得不堪入耳。
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赵贵生要告状。
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部外壳磨得发亮的加密电话。
指尖抖着按下一串,熟记于心的号码。
那是省自然资源厅副厅长,陆天渊的私人专线。
此人可不一般。
既是陈青云那个鹿鸣自然保护区,管理局长的直属上司。
更是殷家一手提拔起来的铁杆心腹。
赵贵生能被殷家选中,空降到苗侗自治州当这个州委书记。
全靠吴邦华牵线陆天渊,再由这位副厅长在殷家面前添了几句“赵贵生堪当大任”的美言。
电话刚接通,还没等对方开口,赵贵生连半分客套话都顾不上说,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一股脑向陆天渊倒起苦水,把自己被逼着下乡调研的憋屈事抖了个底朝天。
“陆副厅长……您可得帮兄弟一把……”
赵贵生声音里带着哭腔,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您是不知道这苗侗自治州有多穷,日子有多难熬。”
“我这次被调来这儿,明着是接嘉措三世倒台后的烂摊子,实则是替殷家盯着苗侗自治州的地盘。”
“现在要是被陈青云那狗杂种架空,殷家辛辛苦苦在这儿打造的后花园,不就彻底成了那小子的囊中之物?”
“这可怎么向殷家交代啊……”
电话那头的陆天渊,正坐在宽大的办公室里,手中把玩着两个油光发亮的狮子头核桃。
核桃碰撞的咔咔声透过听筒传过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可在听到赵贵生的哭诉后,陆天渊指尖的动作猛地一顿。
眼神瞬间沉了下来,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当初力主把赵贵生,推到苗侗自治州当州委书记。
本是想借他的权势收拾陈青云,死死看住苗侗自治州。
尤其是,看住鹿鸣自然保护区那块肥肉。
要知道,保护区里藏着多少能让殷家获利的门道。
保住了它,自己这个副厅长的位置才能坐得安稳,将来才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万万没料到,陈青云竟如此生猛,短短时日就把赵贵生这颗棋子给架空了。
这绝对不行……
一旦陈青云在苗侗自治州彻底站稳脚跟,扫清所有障碍,必然会大刀阔斧开发鹿鸣自然保护区。
到那时,自己这个靠着殷家才坐稳的副厅长位置,根基就在鹿鸣保护区。
若保护区成了陈青云的天下,他这个管家也就彻底没了价值。
殷家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
在殷家在下的这盘大棋里,没用的棋子从来都是说丢就丢,绝不会有半分犹豫。
到时候别说副厅长的位置保不住,能不能保住身家性命都难说。
“贵生啊,既然他们架着你这个州委书记去下基层,那你就将计就计。”
陆天渊的声音沉了沉,透着老谋深算的冷静。
“在基层的这段日子,得沉住气,表面上要做得漂亮。”
“挽起裤腿蹚泥田、坐在老乡家炕头拉家常,怎么亲民怎么来,先干出点像样的政绩。”
“到时候,我会联系省报的资深记者,还有几个能在网络上掀风浪的自媒体大V,让他们专程去采访你。”
“把你在山沟里啃干粮、踩泥路的辛苦,还有那些实打实的政绩,全给你铺天盖地地报道出去。”
把你塑造成‘深入基层、为民办实事’的模范书记,先把声势造起来,让全州百姓都知道你的好。”
“等风头够了,你正好可以带着基层攒下的政绩回州委,风风光光地重掌大权。”
“到时候,那些原本跟着陈青云的墙头草,见你声势浩大,自然会偷偷向你靠拢。”
“这叫以退为进……”
说到这儿,电话那头的陆天渊突然将手中油光发亮的核桃,捏得咔嚓作响,指缝里渗出细碎的核桃渣。
“除此之外,陈青云想开发鹿鸣自然保护区,绝不会那么顺利。”
“那地方藏着不少稀有的野生动植物,旁边还有个沧海湖,生态敏感得很。”
“真要开发,选址规划、生态评估都是要命的关卡,必须得靠专业的科考团队来做。”
“国内能做这种大规模项目的团队本就不多,且大多有官方背景,不好动手脚。”
“到时候,我给你推荐一支国外的专家团队,表面上名头响亮,实则可以由我们掌控。”
“让这支团队在选址报告里偷偷改几个数据,或是在动植物保护方案里埋几个暗雷。”
“比如故意模糊濒危物种的核心栖息地范围。”
“只要出一点纰漏,比如误报了濒危物种分布,或是规划图上漏了关键生态区……”
“到时候环保部门一追责,舆论再一发酵,陈青云这小子不死也得扒层皮。”
赵贵生激动得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连声叫好。
“高……陆副厅长这招真是太他妈妙了……”
“既让我能在下基层时捞到实打实的政绩,又能给陈青云那狗日的下套,简直是一箭双雕啊。”
可兴奋劲儿刚过,一个疑问就像根刺似的冒了出来。
赵贵生停下脚步,迟疑着开口。
“不过陆副厅长,您是陈青云的直属上司,殷家在省里的势力又那么大……”
“您随便找个由头,把他调去鸟不拉屎的偏远地区,或者逼他主动辞职,不就行了?”
“干嘛费这么大劲绕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