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唯有坠落时撕裂气流的尖啸灌满双耳。无边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吞噬着一切光线与方向感。失重感死死攫住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像在胸腔里擂响沉重的鼓点。墨漓的意识沉浮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的深渊里,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撕扯、挤压,又像是被投入了冰火交织的熔炉,冰魄玄功与熔金之血的反噬在她残破的经脉里疯狂拉锯,每一次冲突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她背上的刑天残躯,那焦炭般的躯干紧贴着她,冰冷、死寂,如同背负着一座沉入地心的火山。
“呃……”石猛压抑的痛哼在呼啸的风声中几不可闻。他仅存的左臂无力地垂着,每一次下坠的震荡都让断骨处传来钻心的剧痛,五脏六腑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搓。他死死咬着牙,牙龈渗出血腥味,仅存的左眼在绝对的黑暗中徒劳地睁大,试图捕捉一丝光亮或参照。
阿水是唯一勉强保持清醒的人。他咬紧牙关,双臂如同铁箍般死死环住背上昏迷的墨漓,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承受着大部分下坠的冲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墨漓身体的冰冷和微弱得几乎消失的脉搏,也能感觉到刑天残躯那毫无生机的沉重。他仅存的左眼在黑暗中竭力搜寻,可除了永无止境的黑暗和耳边呼啸的风声,什么也看不见。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沿着脊椎缓缓爬升,缠绕住心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异变陡生!
墨漓背上那具焦炭般的刑天残躯,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一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金红色光芒,骤然从残躯心脏位置那焦黑的裂缝深处亮起!那光芒是如此微弱,在绝对的黑暗中却如同点燃的第一颗星辰,瞬间攫住了阿水全部的注意力!
“那…那是……”阿水的心猛地一缩。
不等他反应,那点微弱的金红光芒猛地扩散开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如同沉睡地心亿万年的熔岩骤然苏醒,轰然从刑天残躯深处爆发!
“嗡——!”
一声低沉却仿佛来自洪荒远古的嗡鸣,穿透呼啸的风声,在三人灵魂深处震荡开来!
刹那间,一股肉眼可见的、金红色的、如同熔岩般粘稠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刑天残躯中喷薄而出!这股热流并非狂暴的火焰,而是带着一种古老而威严的守护意志,如同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熔岩气泡,瞬间将下坠中的三人连同刑天残躯本身,温柔而坚定地包裹在内!
“呼——!”
令人窒息的失重感骤然减轻!那包裹周身的熔岩热流带着奇异的浮力,极大地缓冲了下坠的速度。更让阿水心神剧震的是——
下方那原本死寂、散发着无尽腐朽与死亡气息的黑暗深渊,此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墨池,骤然“沸腾”起来!
浓稠得化不开的、呈现出各种诡异色泽的毒瘴雾气——惨绿、幽紫、墨黑、暗红……如同被激怒的亿万毒虫,疯狂地从深渊底部翻涌而上!它们扭曲、纠缠、嘶鸣(无声却直击灵魂),带着蚀骨销魂的剧毒和吞噬一切生机的恶念,如同倒卷的死亡之潮,狠狠扑向包裹着三人的熔岩气泡!
“滋滋滋——!!!”
令人牙酸的腐蚀声瞬间爆响!剧毒瘴雾与金红熔岩气泡猛烈碰撞、侵蚀!气泡表面剧烈波动,金红光芒明灭不定,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孤灯!毒雾疯狂地啃噬、消融着气泡的能量,试图将这闯入死亡禁地的生机彻底湮灭!
然而,刑天残躯心脏位置那点金红光芒,却在这生死对抗中骤然变得明亮、稳定!一股更加强大的吸力从残躯深处传来!
阿水看得分明!那些疯狂扑来的、蕴含着恐怖毒力的瘴雾,在接触到熔岩气泡的瞬间,竟有一部分被强行剥离、牵引,如同百川归海般,被刑天那焦黑的残躯贪婪地吸收进去!
残躯表面焦炭般的皮肤下,暗金色的熔岩纹路如同复苏的血管,骤然亮起!那些被吸入的、蕴含着毁灭性剧毒的能量,在残躯内部奔涌、流转,竟被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强行炼化、转化!一部分剧毒被中和、湮灭,而另一部分精纯的、带着毁灭特性的能量,则被迅速注入到包裹三人的熔岩气泡之中!
吸收!转化!补充!
刑天的残躯,竟如同一个活着的熔炉,本能地吞噬着万毒窟的剧毒瘴雾,将其转化为守护自身(以及背上墨漓)的熔金之力!
“它在…吸收毒雾?!”石猛仅存的左眼瞪得滚圆,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他体内的熔金血脉在残躯爆发的瞬间剧烈共鸣,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吞噬与转化的狂暴过程。
“是守护!”阿水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明悟,他死死盯着那在毒雾狂潮中顽强支撑、甚至隐隐壮大的金红气泡,“它在用这里的毒…保护我们!”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巨震。刑天已死,残躯焦炭,仅存的本能竟能在坠落深渊的瞬间,精准地捕捉到万毒窟的环境特性,并利用这绝地的毒力来构筑防御!这绝非简单的残躯反应,更像是一种烙印在血脉深处的、对这片死亡之地的……熟悉与掌控!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下方传来,伴随着剧烈的震荡!下坠之势戛然而止!
包裹三人的熔岩气泡如同投入水中的巨石,狠狠砸在了某种粘稠、湿滑的“地面”上!气泡在撞击的瞬间剧烈变形,金红光芒狂闪,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最终“啵”的一声,如同一个巨大的肥皂泡般破碎开来,化作漫天流火般的金红光点,迅速消散在浓稠的毒雾中。
巨大的冲击力让阿水闷哼一声,抱着墨漓向前翻滚,重重撞在一处相对“坚硬”的斜坡上,碎石和粘稠的泥浆溅了一身。石猛也被甩飞出去,砸在旁边的泥泞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三人落地之处,是一个相对凹陷的浅滩。脚下并非岩石或泥土,而是一种深紫色、如同腐烂内脏般粘稠湿滑的淤泥,散发着浓烈刺鼻的硫磺混合着腐尸的恶臭。淤泥中混杂着嶙峋的惨白色怪石,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遗骸。四周依旧是翻涌不息的剧毒瘴雾,浓稠得如同实质,惨绿、幽紫、墨黑的光晕在其中流转、纠缠,将能见度压缩到不足十步。雾气中,无数细微的、闪烁着磷光的毒虫如同尘埃般漂浮,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头顶是望不到尽头的、被毒雾彻底遮蔽的黑暗穹顶,只有极其遥远的地方,隐约透出几点惨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光,勉强勾勒出这个巨大“毒渊”的轮廓。
死寂。除了毒虫的嗡鸣和淤泥中偶尔冒出的、带着毒泡的“咕嘟”声,再无其他声响。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剧痛和麻痹感。绝对的压抑与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咳咳…咳…”石猛挣扎着从泥泞中撑起上半身,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几口带着黑紫色淤血的泥浆。他仅存的左眼警惕地扫视着这片令人作呕的“浅滩”,最终定格在墨漓背上。
刑天那焦黑的残躯,此刻静静地伏在墨漓背上。心脏位置那点亮起的金红光芒,在安全落地后,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迅速地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焦黑。残躯表面流动的暗金纹路也消失不见,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守护与吞噬,只是一场幻觉。
然而,空气中残留的、尚未完全散去的熔岩硫磺气息,以及浅滩边缘那圈被熔岩气泡落地时瞬间蒸干、烧灼出的焦黑痕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真实。
阿水小心地将昏迷的墨漓放平在一块相对干燥的惨白色骨状岩石上,迅速检查她的状况。气息依旧微弱,但体内那股冰火剧毒疯狂冲突的狂暴似乎被某种力量暂时压制住了,脉搏虽然细弱,却比坠入深渊前要平稳一丝。他不敢怠慢,立刻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小心翼翼地处理她身上那些被毒水腐蚀、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伤口边缘残留的暗金色泽和缓慢蠕动的迹象,让他心惊肉跳。
石猛拖着几乎废掉的左臂,艰难地挪到墨漓身边。他没有去看墨漓的伤势,那双布满血丝、仅存的左眼,死死地盯着她背上那具重新变得冰冷、死寂的焦黑残躯。刚才坠落时血脉的剧烈共鸣,那残躯吞噬毒雾、转化守护力量的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伸出沾满污泥和血污的右手,颤抖着,想要触碰那焦炭般的表面,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烫到,猛地缩回。
他抬起头,看向正在忙碌的阿水,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悸和难以置信的猜测:
“阿水…它认得这里…”
石猛的目光再次落回刑天残躯上,那焦黑的躯干在惨绿磷光的映照下,如同沉睡在死亡故乡的古老神只遗骸。
“刚才…它像是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