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的手还停在封存按钮上方,晶体内部那句“你们来了”像一块石头沉在所有人心里。他没有按下确认键,而是缓缓收回了手。
苏芸已经转身走向控制台。她的指尖划过玻璃表面,留下一道淡淡的朱砂痕迹。她调出鲁班系统里所有关于宋代建筑的数据模型,把独乐寺观音阁的斗拱结构设为基准参数导入分析模块。屏幕上,藻井纹样的能量节点开始跳动,频率与之前完全不同。
“这些纹路不是装饰。”她说,“它们在传递信息。”
林浩走过来,站在她身后看全息投影。那些原本静止的线条正沿着墙体蔓延,像活了一样。能源分配图上,西南区功率持续上升,已经超过安全阈值。
“它自己在扩展。”唐薇盯着数据流,“不是系统指令驱动的,是自发行为。”
阿米尔把手放在塔布拉鼓上,没敲。他感觉到了什么,一种低频震动从脚底传来,像是远处有人打夯。
赵铁柱摘下腰间的地球仪,打开侧盖检查齿轮组。“这跟‘炙铜之过’那次不一样。那时候是裂痕里藏了空间褶皱,现在是整个网络在生长。”
苏芸用发簪在玻璃上写下一行甲骨文注脚:“折举有度,势随形生”。她取出音叉,轻轻一震。控制台上的波形图立刻出现规律性跃迁,每个峰值都对应着纹样中的一个节点。
“找到了。”她声音不高,“这是‘举一折三’的节奏——每抬高一寸,横向延展三寸。《营造法式》里的老规矩。”
林浩从工装内袋抽出钢笔,在图纸边缘快速画了几笔。他调出佛光寺大殿的手绘草图,和系统里的数字化模型并列对比。檐角起翘的角度、梁架之间的间距、柱网分布的疏密……每一处细节都在回应那个古老的算法。
“这不是简单的承重计算。”他说,“它在动态调整应力分布。就像呼吸一样,有进有出。”
唐薇戴上耳机,监听地壳信号。新的波动出现了,来自地下八百米深处,周期稳定,强度微弱但可识别。
“有月震。”她抬头,“四级,震源深度一千二百米,位置在基地东侧三十公里。”
“什么时候?”林浩问。
“十二小时后。”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现有的地质传感阵列还没有捕捉到任何前兆信号。
“你是说……”赵铁柱看着墙上的纹样,“这玩意儿提前发现了?”
林浩点头。他下令关闭AI辅助预测模块,手动输入《营造法式·大木作制度》原文片段作为约束条件。系统重新运算,生成一组包含“气机流转”“势位转换”的方程。结果显示,不仅时间吻合,连震中坐标的误差也不超过两百米。
“古代工匠知道怎么听大地说话。”阿米尔低声说。
话音刚落,整片防御工事外壁的纹样同时亮起蓝光。光芒如水波般向外扩散,速度越来越快。地面轻微震颤,观测窗外的月壤开始悬浮,形成一圈圈环状尘雾。
“能量溢出了!”唐薇喊道。
尘暴范围迅速扩大,卷起的颗粒撞击防护罩发出密集响声。系统警报接连弹出:供能失衡、结构共振、磁场扰动。
“这不是故障。”苏芸盯着波动频率,“是反馈。我们用了它的规则,它给出了反应。”
阿米尔双手覆上鼓面,敲出一段缓慢节律。他的鼓点不追求压制,而是试图覆盖那些杂乱的频率。第一轮循环结束,尘暴边缘的跃动减缓了一瞬。
赵铁柱将地球仪放在操作台上,调整底部配重环的位置。老式机械装置启动,内部齿轮咬合转动,释放出一股稳定的引力模拟场。他把输出接口接到能量导流管上,协助引导过剩负荷。
“稳住了。”他说,“但不能太久,这东西电池撑不了四个小时。”
林浩盯着图纸,突然想到什么。他翻到背面,写下几个字:“举折非止于形,而在驭势。”然后拿起通讯器,命令工程队暂停一切外部作业,所有人撤离至安全区。
苏芸靠在观测窗边,看着墙体上的光纹逐渐平息。朱砂还在她指尖,但她顾不上擦。刚才那一波扩散,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个算法……”她开口,“不只是用来预测月震的。”
“什么意思?”林浩转头。
“它是完整的。”她说,“从设计到运行,从预警到调节,全都包在里面。宋代人留下的不只是技术,是一套应对危机的逻辑。”
唐薇摘下耳机,记录下最后一段音频特征。她发现尘暴中的低频震动,和中国北方传统夯土工地上的号子节奏高度相似。那种集体劳作时喊出的调子,竟然以某种方式被编码进了能量网络里。
“他们把经验变成了语言。”她说,“而这种语言,月亮听得懂。”
阿米尔的手仍搭在鼓上。他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刚才某段共振频率完全同步。那种感觉很奇怪,像被人隔着时间注视。
赵铁柱收起地球仪,重新挂回腰间。他看了眼墙上慢慢暗下去的纹样,嘟囔了一句:“老祖宗的东西,真不能随便动。”
林浩没有接话。他望着主控屏上恢复平稳的能量曲线,脑子里却全是母亲临终前的画面。那时他以为科学可以解决一切,只要材料够强,辐射就能隔绝。可现在他明白,有些东西比物理屏障更难掌控。
苏芸走到他旁边,轻声说:“我们在用他们的方法活着。但他们有没有想过,这种方法也会醒来?”
林浩看向她。她的眼睛映着屏幕的光,很亮。
“也许。”他说,“这就是为什么那句话不是‘未完也’,而是‘你们来了’。”
唐薇突然站起身。她换上一副新耳机,重新接入次声波监测阵列。刚才平息的信号又有变化,新的脉冲正在从更深的地层升起。
“不对。”她皱眉,“震源变了。深度增加到一千五百米,震级提升到五点二。”
“不可能。”赵铁柱凑过去看数据,“这才过去四十分钟,地质活动不会有这么快的演进。”
阿米尔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鼓边。他听到了,那股低频震动又回来了,但这次节奏不同。不再是夯土号子,更像是某种行走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在月壳的裂缝上。
苏芸伸手触碰观测窗。冰凉的玻璃传来细微震感。她忽然想起音叉在靴子里的状态——它一直在微微发烫,自从上次共振之后就没冷却过。
林浩调出三维地质图。原本清晰的预测模型开始扭曲,新的应力线不断生成,方向混乱。系统尝试修正,但每次更新都比前一次更不稳定。
“算法失控了。”他说。
“或者……”苏芸盯着那行甲骨文注脚,“它学得太快。”
阿米尔猛地抬头。他的鼓面刚刚自己震了一下,没有任何外力接触。
唐薇指着屏幕:“你看这里——能量节点的分布模式变了。不再是‘举一折三’,而是……叠加态。像同时执行多个版本的规则。”
赵铁柱抓起地球仪,再次启动平衡机制。齿轮转动的声音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林浩拿起钢笔,在图纸上划掉之前的结论。他重新写下一组推导式,准备手动干预核心参数。
苏芸取出音叉,贴在控制台边缘。清鸣响起的瞬间,墙体上的纹样突然全部亮起,蓝光直冲穹顶。
外面的尘暴再次卷起,比上一次更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