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融合了寂灭狐火与深渊龙息的惊世一击，不仅将魔神精锐部队从物理意义上彻底抹除，其带来的余波，更在无形中震荡着某些比金石更坚硬、也比琉璃更脆弱的东西。
战后，联军营地依旧忙碌，救治伤员，修复工事，清点缴获的魔核（主要是之前外围战斗所得，核心区被青澜和灼璃“清理”过的地方干净得连灰尘都带着一股寂灭味儿）。但一种微妙的变化，如同初春溪流下悄然融化的冰棱，在不易察觉处悄然发生。
最显着的，便是青澜与灼璃之间，那令人窒息的绝对沉默，被打破了。
不再是单方面的逼迫与追问，也不再是灼璃放下骄傲的道歉与忏悔，而是……一种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干巴巴的，围绕着“战斗”本身的交流。
第一次发生在那场合击之后不久，灼璃调息稍稳，脸色依旧苍白，却主动走到了距离青澜数丈外的地方——这个距离，比起之前动辄数十丈的“安全区”或者贴面而立的“压迫区”，已然是一种进步。
她看着他那冷硬的侧影，斟酌了一下用词，声音还带着虚弱，却清晰地说道：“方才……那融合之力，对神识消耗颇巨。若欲持久，或需控制狐火注入的时机与总量。”
她没有期待回应。甚至做好了被他无视，或者被他那冰冷的“根源未清”之类话语顶回来的准备。
然而，青澜并未转身，只是那熔金色的竖瞳微微偏移了一瞬，落在了她身上。沉默了片刻，就在灼璃以为他不会回应，准备默默离开时，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冷的，却并非斥责或反驳：
“你的灵脉，承受不住频繁引导。”
一句陈述。客观，冰冷，却切中要害。直接点明了她提议中最大的制约因素——她自身伤势未愈。
灼璃怔了一下，随即微微颔首：“是。所以……或许可改为由你主导融合，我仅提供狐火本源牵引？”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可试。”青澜回了两个字。言简意赅，却代表着一种应允，一种基于战术层面的……认可？
胡月当时正叼着一枚好不容易从后勤那里磨来的灵果路过，恰好听到这简短的对话，惊得果子差点掉地上。她瞪大了狐狸眼，看看青澜，又看看自家师尊，内心疯狂刷屏：说话了？！居然开始讨论战术了？！虽然气氛跟学术研讨会似的冰冷，但总比之前用眼神杀人和用沉默冻人强啊！这是历史性的突破！狐族史官呢？快记下来！某年某月某日，煞星与师尊首次就打架技巧进行非暴力沟通！
自那以后，这种极其有限的、围绕战斗的交流，便开始零星出现。
有时是青澜在审视联军布防时，会突然对着空气（但灼璃通常就在不远处）冷冰冰地抛出一句：“东北方三里，地势低洼，魔气易聚。需加强警戒。”
灼璃则会沉吟片刻，回应：“可布设小范围净化阵法，以寂灭狐火残焰为引，或可预警并削弱低阶魔物。”
青澜不会说“好”或“不好”，但往往在下一刻，负责那片区域的修士或妖族就会接到调整布防的、带着他冰冷意志的指令。
有时则是灼璃在观察魔物动向（主要是为了研究如何更省力地配合）后，会提出：“那种新出现的‘噬灵魔蝠’，似乎对纯粹的灵魂攻击抗性较高，但对融合了寂灭属性的力量，反应格外剧烈。”
青澜闻言，熔金色的竖瞳会微微闪动，下一次遇到噬灵魔蝠群时，他出手的深渊之力中，便会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寂灭气息，清剿效率果然大幅提升。
清虚真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老怀甚慰（虽然脸上依旧是一派凝重）。他私下里对捋着自己尾巴数毛的胡月感叹：“战术交流，看似寻常，实则是重建信任与默契的第一步。能将最尖锐的矛盾，暂时搁置，转而寻求在共同目标下的协作，此乃心性转变之始啊。”
胡月把尾巴从嘴里拿出来，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老头，说得那么玄乎。我看就是两个打架狂找到了新的合击技能，正在兴致勃勃地刷熟练度呢！你没看师尊最近研究战术玉简都比调息打坐的时间长了？还有那煞星，以前眼里只有师尊这个人形‘根源探测器’，现在好歹会分点眼神给战场沙盘了！虽然那眼神跟看石头没啥区别……”
话糙理不糙。
这些简单、甚至有些生硬的战术交流，如同细细的涓流，开始一点点冲刷、侵蚀着那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由误会、伤害、魔性与执念冻结而成的万丈冰崖。
冰层并未崩塌，关系远未修复。
他依旧不曾放弃对“根源”与“清算”的执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深渊寒意。
她依旧心伤深重，灵脉脆弱，面对他时，眼底深处总藏着一丝难以化解的痛楚与警惕。
但至少，他们能够站在一处，不再只有冰冷的对峙与令人心碎的无言。
能够为了“活下去”，为了“打赢”，而进行最基础的沟通。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进展，对于熟知他们过往惨烈纠葛的人来说，已是黑暗中燃起的一星火光，微弱，却真实地跳动着，驱散着彻骨的寒意。
一日黄昏，魔物攻势暂歇。灼璃坐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借着夕阳最后的光辉，在一块玉简上刻画着某种阵图推演，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难点。
青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侧数尺外，目光落在她指尖勾勒的阵纹上。
灼璃察觉到他到来，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绷紧身体。她继续刻画着，只是速度慢了些许。
片刻后，青澜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第三节点，灵力回路冗余。可截断，直连核心。”
灼璃手指一顿，仔细看向他所说的节点，推演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恍然。确实如此！简化之后，阵法稳定性非但未降，启动速度反而能提升三成！
她抬起头，看向他，嘴唇动了动，想说声“多谢”，但那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青澜也没有期待她的感谢。说完那句指点后，他便移开了目光，再次望向远方那永不休止的魔云。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地上。
一坐一立，一者专注于阵图，一者凝望于远天。
没有亲昵，没有温情。
只有一片冰冷的、基于实用主义的……平静。
胡月叼着根草茎，靠在远处的营帐旁，看着这幅“和谐”的画面，眯起了狐狸眼，尾巴尖轻轻晃了晃。
“啧，居然有点……顺眼了？果然，共同的敌人是化解内部矛盾的最佳催化剂吗？就是这催化剂的效果，慢得能让狐急出皱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