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澜的话，如同冰锥，不仅刺穿了葬风岭凝滞的空气，更狠狠扎进了灼璃混乱记忆与深重心伤的最深处。
根源？
伤她至此的根源？
灼璃抬着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冰冷，漠然，属于深渊妖龙的威压几乎让她窒息。可那眉眼轮廓，那曾经会对她露出纯粹依赖与炽热爱恋神情的痕迹，即便被如今的冷硬覆盖，却依旧顽固地存在于她的认知里。
震惊有之。震惊于他这般不顾一切的追问，震惊于他此刻展现出的、远超她理解的力量与冷酷。
愧疚有之。如同毒藤，瞬间缠绕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是她，当年未曾全然信任，是她，最终未能拉住坠落深渊的他……若非如此，何至于此？
但更多的，是一种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陌生感。
眼前这个黑衣金瞳，挥手间湮灭玄狼王，气息与深渊同源，执拗地追问着“根源”的存在，真的是她记忆里那个会蜷缩在她狐尾中安睡，会因为一句夸奖而眼眸亮如星辰的少年吗？
那双熔金色的竖瞳里，再也找不到丝毫曾经的温度，只有冰冷的探究，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埋在毁灭欲之下的，近乎偏执的专注。这专注让她害怕，让她心慌，让她只想逃离。
“我……”灼璃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她能说什么？告诉他，伤她最重的，是他当年堕魔时失控的一击？是那贯穿心脉、几乎让她神魂俱散的魔雷？还是之后无数个日夜，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深渊入口，那种无能为力的锥心之痛？
这些，如何能说出口？
在她记忆依旧混乱，心伤未曾愈合的此刻，将这些血淋淋的旧账摊开在这个已然陌生的“青澜”面前？
胡月在旁边急得尾巴尖都在发抖。她能感觉到师尊身体的僵硬和微微的颤抖，也能感觉到青澜那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气氛太吓人了！比刚才打玄狼王还吓人！她脑子里疯狂转动，试图找出打破这僵局的方法——比如假装晕倒？或者突然指着天大喊“看，魔神又来了！”？
呃，后者可能真的会立刻被眼前这尊煞星拍成狐狸饼。算了算了。
清虚真人等人更是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生怕一点动静就引来这莫测存在的注意。他们算是看明白了，这位爷眼里，此刻除了灼璃尊者和她那身伤，压根就没别的人、别的事。什么同盟，什么魔神，都得靠边站。
灼璃的沉默，似乎让青澜眼底那丝冰冷的耐心正在逐渐消磨。他周身的空气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分，那无形的威压让灼璃本就脆弱的灵脉隐隐作痛。
就在她以为他会失去耐心，会用更激烈的手段逼迫她回答时，青澜却忽然微微偏了下头，熔金色的竖瞳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他的视线，越过了灼璃的肩膀，落在了她身后不远处——那里，是之前玄狼王被湮灭后，残留的一小片尚未完全消散的、精纯的魔神气息印记，如同污血渗入大地留下的最后痕迹。
“肮脏的气息。”他低语，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一种近乎本能的毁灭冲动。
话音未落，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目光所及之处，那片残留的魔神气息印记，如同被无形的烈焰灼烧，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化为虚无，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
这随手而为的净化，却让清虚真人心头巨震！那是魔神将级别的残留气息，即便是他，也需耗费一番功夫才能勉强驱散，而青澜……仅仅是一个念头？！
做完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青澜的目光重新落回灼璃脸上，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点碍眼的灰尘。他似乎并不急于立刻得到答案了，但那金瞳中的固执并未减少分毫。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
灼璃在他的注视下，只觉得心口那旧伤愈发疼痛难忍，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神识。有少年青澜捧着灵果对她笑的画面，有他堕魔时猩红着眼眸嘶吼的画面，有他决绝转身踏入深渊的背影，还有……还有更多模糊的、交织着痛苦与温暖的片段……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住了抽痛的心口，指尖冰凉。
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触动了青澜某根神经。他眼底那冰冷的金色，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荡开了一圈极细微的涟漪。那涟漪深处，似乎闪过一抹极快、极模糊的……类似于“疼”的情绪？
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灼璃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下一刻，他忽然伸出了手。
不是之前探查伤势时悬停的手，而是直接、缓慢地，朝着她按在心口的手腕探来。
灼璃瞳孔一缩，本能地想缩回手，却发现身体再次被那无形的气机锁定。
他的指尖，带着深渊般的寒意，即将触碰到她的手腕皮肤。
胡月的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清虚真人的拂尘无风自动！
他要做什么？！
灼璃闭上了眼，长而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着，预想中的接触或疼痛并未传来。
他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手腕的前一刹那，再次停了下来。只是隔着一线之距，那股冰冷而精纯的力量再次涌现，这一次，却并非探入，而是如同涓涓细流，试图环绕上她的手腕，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图安抚她心口疼痛的意味？
这感觉太过诡异，太过矛盾。
毁灭与生机，冰冷与安抚，漠然与执拗……所有这些截然不同的特质，同时出现在这个名为“青澜”的存在身上，让灼璃本就混乱的心神更加无所适从。
她猛地睁开眼，撞入那双近在咫尺的金瞳。
依旧冰冷，依旧陌生。
可在那片冰冷的金色深处，她似乎看到了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属于过往的影子，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不知所措。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还不那么会控制力量，不小心弄坏了她心爱的法器时，那混合着愧疚和害怕被她责罚的眼神。
只是如今，这眼神被深重的魔性与冰冷覆盖，几乎难以辨认。
“青澜……”
她无意识地，喃喃唤出了这个刻入灵魂的名字。
声音很轻，带着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消散在两人之间近乎凝滞的空气里。
青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环绕在她手腕周围的冰冷力量，也随之微微一滞。
葬风岭的风，不知何时又悄悄流动起来，卷起地上一缕焦黑的尘土，打着旋儿，掠过这对咫尺天涯的师徒。
一个，心伤深重，记忆混乱，满心震惊、愧疚与陌生。
一个，魔躯重塑，力量滔天，执着追问，眼底藏着无人能懂的波澜。
四目相对，往事如烟，前程似渊。
无声处，惊雷已炸响在彼此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