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渐息,残雪消融,北境的春天总是来得迟些,却也终究带来了生的气息。
云州城的断壁残垣间,已有嫩绿的草芽顽强地钻出,与焦黑的土地形成鲜明对比,仿佛在无声宣告着新生。
历时近一月的彻底清查与铁腕整顿,云州乃至整个北境防务,如同被剔除了腐肉的伤躯,虽仍显虚弱,但肌理已焕发出坚韧的活力。
军纪严明,赏罚分明,各级将领岗位或擢升忠诚勇毅者,或由萧景澜带来的可靠将领接任,一套全新的、以战功和能力为准绳的晋升体系被萧惊寒强力推行下去。军中积郁的怨气逐渐被公平与希望取代,凝聚起来的,是一支经历过血火洗礼、对靖安王与三殿下绝对忠诚的铁血之师。
边境线上,胡人主力在经历云州城下的惨败与萧景澜援军的持续打击后,元气大伤,各部族矛盾再起,短时间内已无力组织大规模南侵。零星的骚扰依旧存在,但已无法撼动被重新加固的边防线。
边境,迎来了短暂却珍贵的和平。
帅府议事厅内,最后的部署正在敲定。
“王叔,北境防务交由赵铎、孙斌两位将军,辅以我留下的三万精锐,足以应对胡人残部。京中局势瞬息万变,我们必须尽快返京。”萧景澜指着沙盘,语气沉稳。经过此番磨砺,他眉宇间的青涩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上位者的决断。
萧惊寒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沙盘上代表京城的方向,深邃难测。“殿下所言极是。京城,才是真正的战场。”他转向苏清辞,“清辞,绣坊北境分部及后续与军需的对接,安排得如何?”
苏清辞一身素净青衣,气质沉静,闻言上前一步,将一份册子呈上:“回王爷,殿下,均已安排妥当。春桃伤势虽未痊愈,但已能处理日常事务,由她暂领北境分部,吴猎户之女小草协助,芸娘会定期从京城总坊派人巡查指导。与军需官的对接流程也已规范,确保后续军服、急救包等物资供应无虞。”
她的安排井井有条,考虑周全。
春桃虽舍命护主落下重伤,但苏清辞并未让她沉沦,反而给予信任与重任,助她在这片血与火之地,真正站立起来。
“好。”萧惊寒眼中掠过一丝赞赏,“既如此,三日后,拔营回京。”
三日转瞬即逝。
这一日,云州城内外,人潮涌动。
得知靖安王与三皇子即将凯旋回朝,幸存的百姓、伤愈归队的士兵、以及闻讯从周边城镇赶来的民众,自发地聚集在通往城南官道的两侧。他们没有华丽的仪仗,没有喧天的锣鼓,只有手中紧握的、不知从何处采来的野花,眼中饱含的热泪,以及胸腔中澎湃的感激与敬意。
当萧惊寒与萧景澜并辔而行,出现在城门洞口时,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王爷千岁!殿下千岁!”
“谢王爷、殿下活命之恩!”
“大靖万胜!”
萧惊寒依旧是一身玄色轻甲,未戴头盔,面容冷峻,但目光扫过沿途那些激动、朴实的脸庞时,微微柔和了些许。他抬起手,向人群致意。萧景澜紧随其后,银甲白袍,英姿勃发,亦向百姓挥手。
而在他们身后稍侧的位置,苏清辞乘坐着一辆简朴的马车,车窗帘幕掀起。她并未身着华服,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装扮,只是外罩了一件御风的斗篷。她的出现,同样引来了巨大的声浪。
“苏先生!”
“女先生万安!”
“谢谢先生的救命粮!”
许多妇人、老人,甚至孩子,都激动地喊着她的名字,将手中的野花、鸡蛋、甚至是自己舍不得吃的干粮,奋力地掷向她的马车。
他们记得是谁在最后时刻组织起秩序,是谁冒死运回地薯,是谁在伤兵营里不眠不休地救治……这位“护国女先生”,早已不仅仅是靖安王的未婚妻,更是他们心中与王爷并肩的守护神。
苏清辞看着眼前这感人至深的一幕,眼眶微微发热。她轻轻挥手回应,目光掠过一张张或沧桑、或稚嫩、却同样真挚的脸庞,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触动。
这,或许就是她穿越时空,来到此地的意义之一。
队伍缓缓前行,欢呼声不绝于耳,一直蔓延出十数里。直到云州城郭消失在视野尽头,官道两侧的人群才渐渐稀疏。
车内,苏清辞轻轻摩挲着怀中那面已洗净、折叠整齐的夜光墨鹰旗,旗角那个小小的“苏”字标记清晰可见。这面旗,见证了最深的绝望,也引领了最终的新生。她将其小心收好,如同珍藏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车外,萧惊寒与萧景澜并骑而行。
“王叔,”萧景澜望着前方蜿蜒的官道,声音低沉下来,“京城那边,最新的消息是,父皇病情反复,时昏时醒。二皇兄虽因云州大捷、我们手握兵权而暂时收敛,但其党羽仍在暗中活动,恐怕……我们此番回去,面对的不是鲜花锦簇,而是明枪暗箭。”
萧惊寒神色不变,目光锐利如鹰隼,直视远方:“本王知道。他构陷通敌,断我粮草,扣我援军,欲置我于死地,更累及数十万军民……这笔账,是该好好清算了。”他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可怕压力。
“还有苏先生,”萧景澜补充道,“她如今声望极高,又手握柳氏口供及生母绣样等关键证据,二皇兄绝不会容她。”
“有本王在,无人能动她分毫。”萧惊寒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队伍浩浩荡荡,旌旗招展,向着那座权力与阴谋交织的帝都行进。阳光洒在将士们的盔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一支凯旋之师,携大胜之威,亦携肃杀之气。
苏清辞放下车帘,靠在软垫上,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的,是春桃苍白却坚定的笑脸,是云州城头猎猎的战旗,是萧惊寒在万军之中决绝的身影,也是京城那看似繁华、实则波谲云诡的深宫与朝堂。
边境的战火暂熄,但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然拉开序幕。她知道,此番回京,等待他们的,将是比北境胡骑更加凶险的较量。
然而,她已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孤立无援的侯府庶女。她是“护国女先生”,是靖安王萧惊寒认定的王妃,她的身后,有北境军民的爱戴,有萧景澜的支持,更有手中足以撼动朝局的证据。
她轻轻抚过袖中那枚冰冷的“护国女先生”金牌,嘴角勾起一抹清冷而坚定的弧度。
京城,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