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风暴的余烬彻底消散，艾瑞多尔皇家魔法学院曾经矗立的土地，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光滑、深不见底的死寂坑洞。空气中弥漫着焦土与臭氧混合的刺鼻气味，更深处，是一种法则被强行抹除后留下的空洞感，仿佛这片区域已经从世界的脉络中被硬生生剜去。
凯尔静立在巨坑的边缘，灰色的法袍在无风的死寂中纹丝不动。他完成了复仇的第一步，以最彻底、最残酷的方式。亚瑟·光辉之刃形神俱灭，格林大师化为飞灰，整个学院连同其内数千生灵，被他亲手引发的幽冥风暴从存在层面彻底抹除。这曾是他十年深渊苦修中无数次幻想的场景，是支撑他忍受非人痛苦、拥抱寂灭力量的唯一信念。
然而，当复仇的火焰以最炽烈的方式燃尽，留下的，并非预期的快意或解脱，而是一片……冰冷的虚无。
他缓缓抬起手，凝视着自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尖萦绕的灰色寂灭能量温顺地流转，回应着他的意志。这力量如此强大，足以令山河变色，让传奇陨落。可此刻，掌控着这毁天灭地力量的他，内心却感觉不到丝毫充实，反而像一个被掏空了的容器，只剩下回声荡荡的空洞。
他毁灭了仇敌的一部分，踏平了曾经的学府，可德拉克家族三百七十一口冤魂，就能因此安息吗？他亲手造就的这片死寂之地，比十年前那个血流成河的庄园夜晚，更加触目惊心。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目光扫过眼前的巨坑，坑壁光滑如镜，反射着灰暗天空的微光，仿佛一块巨大的、镶嵌在大地上的黑色墓碑。墓碑之下，埋葬的不仅是学院的辉煌与罪恶，还有……艾莉亚·圣光之女。那个女孩的身影，不合时宜地浮现在他脑海中。她最后的眼神，那抹复杂的释然和深深的遗憾，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虚无的心境，带来一丝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她的死，是个意外，一场荒诞的误击。可这意外，却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复仇之路的某种本质——毁灭，不可避免地会吞噬沿途的一切，无论其是否在计划之内。他以为目标明确，道路清晰，可力量的洪流一旦奔涌，便会裹挟一切，包括那些他或许……并未真心想要摧毁的东西。
这种认知，加深了那股虚无感。复仇，似乎并不能填补失去，反而制造了更多的失去。它像一头贪婪的怪兽，吞噬着仇敌，也吞噬着执行复仇者自身的人性碎片。
“主君。”雷诺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亡灵骑士首领无声地单膝跪地，“军团已集结完毕，缴获物资已封印。随时可以出发。”
凯尔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虚无的坑洞上，仿佛能看穿黑暗，直视那被湮灭的一切。
“雷诺，”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疲惫的淡漠，“你说……我们毁灭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雷诺头盔下的魂火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显然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他沉默片刻，谨慎地回答：“为了清算血债，主君。为了德拉克家族的荣耀，为了寂灭者的意志。”
“荣耀……”凯尔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荣耀早已随着家族的尸骨一同埋葬。寂灭者的意志……便是让万物归于虚无吗？”
他像是在问雷诺，又像是在问自己。复仇的动机，在完成复仇的瞬间，似乎变得模糊起来。如果毁灭是终点，那么毁灭之后呢？一片更大的虚无？然后呢？继续毁灭，直至整个世界都化为死寂？那与亡灵界那些只知吞噬灵魂之火的低阶亡灵，又有何本质区别？
雷诺感受到了主君身上散发出的异常波动，那并非力量的紊乱，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精神上的迷茫。他沉声道：“主君，您的道路由您自己定义。毁灭即是新生之始。亡灵界的秩序，亦是在永恒的死寂中建立。”
“新生？”凯尔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谁的新生？亡者的？还是……我们的？”他转过身，第一次正视雷诺，“雷诺，你追随我，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雷诺抬起头，魂火稳定地燃烧：“我追随您，是因为您承载着寂灭者的传承，是引领亡灵国度降临的君主。复仇是您的起点，但您的终点，应远不止于此。”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这片大陆的秩序早已腐朽，光明教会用虚伪的教条蒙蔽众生。您的力量，或许正是为了重塑法则而来。”
凯尔静静地听着，眼中的虚无感似乎被雷诺的话语驱散了一丝。重塑法则？这个目标，远比单纯的复仇更加宏大，也……更加空洞。但至少，它提供了一个方向，一个在复仇之后可以继续前行的理由。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的王都。那里的圣光大教堂，如同一个刺眼的白色脓包，汲取着整个王国的信仰和生命。教皇，国王，那些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安然无恙地坐在他们的宝座上。
是的，复仇还未完成。艾莉亚的死，亚瑟的死，学院的毁灭，都只是序幕。真正的清算，还在后面。或许，只有在彻底颠覆这虚伪的旧秩序之后，他才能找到“之后”的答案。才能明白，这身寂灭之力，除了毁灭，还能用来做什么。
内心的虚无感并未完全消失，但一种新的、更加冷硬的决心开始滋生。既然毁灭是唯一擅长的事情，那就继续毁灭下去，直到将所有仇敌、所有虚伪的秩序都拖入寂灭的深渊。至于深渊之下是什么，或许只有走到那一步才能知道。
他周身那股近乎颓废的气息瞬间收敛，重新被冰冷的威严所取代。灰色的眼眸中，迷茫散去，只剩下冻结一切的寒意。
“传令全军，”凯尔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与权威，“目标，圣罗兰王都。即刻开拔。”
“是！主君！”雷诺洪声应道，魂火炽烈燃烧，立刻转身传达命令。
亡灵军团开始移动，骨骼摩擦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如同死亡的潮水开始向着王都方向涌动。
凯尔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埋葬了过往的巨坑，然后毅然转身，迈步走向亡灵军团的前方。灰色的身影在灰暗的天空下，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指向了下一个复仇的目标。
复仇之后的虚无，或许正是为了积蓄力量，进行下一场……更彻底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