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上街**
施夷光回到云光殿，片刻未歇。她立刻伏案疾书，将经过实践验证、优化后的玻璃，应该说琉璃，这个时代的叫法。
制作工艺，特别是平板玻璃的压铸、退火要点，以及所需模具的改进图纸，详详细细地整理出来。
比起需要精细吹制的器皿，平板玻璃的工艺相对简单，流程也快得多。
“安公公”她将厚厚一沓羊皮卷轴交给等候在一旁的大太监，“这是改良后的‘琉璃板’制法，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窑厂！让他们全力赶制，尺寸就按我们云光阁窗棂的大小来，要平整、透亮！三天，最多三天，第一批货必须运到咸阳！辛苦你了！”
“奴才领命！这就快马送去！”安顺深知此事紧要，捧着卷轴如同捧着传国玉玺，匆匆而去。
施夷光刚松了口气，准备去看看小参，腰肢便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住。
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包裹而来，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在她耳边响起：“我的小光光，你比寡人这个秦王还要日理万机啊！刚回来就点灯熬油，连个正眼都不给寡人？”
施夷光身体一僵，随即放松地靠进他怀里，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箍在自己腰间的手：“别闹！正事要紧！云光阁开张在即，万事都要准备周全。”
“正事要紧？”萧烬低笑，故意收紧手臂，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深邃的眼眸锁住她略显疲惫却依旧明亮的眼睛，
“在寡人这里，你才是顶顶要紧的正事。”他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鼻尖相触，温热的呼吸交织，“累坏了吧？嗯？”
这亲昵的动作和低沉的嗓音让施夷光脸上微热，心中却泛起暖意。她正要开口，萧烬却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对了，寡人的礼物呢？开张在即，礼物总该备好了吧？光光可不能忘了！”
施夷光被他这难得的孩子气逗乐了，噗嗤一笑，故意卖关子：“急什么？好东西自然要压轴登场！明晚，明晚带你去云光阁，你就知道了。”
将玻璃制法图纸交给安顺的第二天，施夷光心中稍定。窑厂那边有安顺盯着，王猛等人也熟练了流程，她暂时可以抽身。云光阁内部陈设、人员培训、开张流程都已反复演练，只待吉日。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她忽然兴起，想亲自去看看小凳子负责的“广而告之”效果如何。
“青峰，寒星，随我出去走走。”她换上一身素雅不起眼的青色布裙，脸上覆了层轻纱，带着同样做了平民打扮的两位护卫，悄悄出了宫门，汇入咸阳城朱雀大街的人流。
刚一踏入主街，施夷光便被眼前景象震了一下。
正如她所设计的，巨大的靛青色布幡如同旗帜般，醒目地悬挂在朱雀大街东西入口、以及几处最繁华的市口！那祥云环绕的“云光阁”徽记和“四月初八·盛大启幕”的朱砂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想不看见都难！
来往行人，无论衣着华贵的商贾，还是挑担的货郎，甚至是深居简出的妇人掀起车帘一角，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这从未见过的“巨幅广告”所吸引，议论纷纷。
“瞧见没？那就是云光阁的幡子！好大的气派！”
“听说明日开张，有折扣，还送香囊呢！”
“啧，离王宫那么近，卖的东西肯定金贵，不是咱小老百姓能想的……”
“那可不一定，听说前几日试营业，有个米商夫人都去了，出来时人都变样了！容光焕发！”
小凳子的执行力果然一流！施夷光嘴角微扬，心中满意。广告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几乎达到了“满城皆知”的地步。她沿着街道缓步前行，感受着这份因她而起的喧嚣与期待。
当她拐入一条相对僻静、通往西市的巷弄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阳光似乎在这里也变得吝啬，只照亮了巷子的一半。墙角屋檐下，蜷缩着几个小小的身影。他们衣衫褴褛，补丁叠着补丁，小脸脏污，头发枯黄打结。
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赤着脚或穿着露趾的破草鞋，怯生生地看着来往的行人，眼中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饥饿的茫然和一丝本能的畏惧。
一个小男孩，约莫六七岁，瘦得几乎脱相，正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不知谁丢弃的半块沾了泥的、早已干硬的麦饼。他吹了吹上面的灰，又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正要往嘴里塞。
“狗蛋！别吃！脏！”旁边一个稍大点的女孩急忙拉住他，声音沙哑，“吃了要闹肚子！”
小男孩瘪瘪嘴，看着手里的饼，又看看姐姐，最终还是把饼放下了，只是那咽口水的动作清晰可见。
施夷光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如同被针刺了一下。她认得这种眼神——那是被生活磨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生存本能的空洞。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一张巴掌大小、用廉价麻布做成的“飞帛”打着旋儿，正好落在那叫小石头的男孩脚边。麻布上用朱砂清晰地写着“云光阁·四月初八·盛大启幕·赠玲珑香囊”。
小男孩好奇地捡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他不识字，只觉得那红色的图案和字迹鲜艳好看。
他举着“飞帛”，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稚嫩声音问姐姐：“阿姐，这……这是什么？是画儿吗？好红，好看。”
姐姐看了一眼，麻木地摇摇头：“不知道。大概是哪个大铺子开张的告示吧。跟我们没关系。”
她将弟弟往墙角拉了拉，避开一个匆匆走过的行人嫌弃的目光。
“香囊……”小男孩却记住了最后两个字，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声问，“阿姐，香囊……是不是很香？能换饼吃吗？”
姐姐沉默了，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弟弟。
这一幕，清晰地落入施夷光眼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沉重感瞬间攫住了施夷光的心。她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里面装着几枚金饼和一把秦半两。
“主子？”青峰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低声询问。
施夷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她不能在这里贸然施舍，一则身份敏感，二则杯水车薪，还可能给这些孩子带来麻烦。比如被其他乞丐或地痞盯上。
她沉默地走过去，没有看那些孩子，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但在经过那个叫狗蛋的男孩身边时，她脚步微顿，宽大的袖子不经意地拂过。
一枚沉甸甸的、足够买几十个麦饼的秦半两，无声地滚落在小男孩破旧的衣襟上。
小男孩只觉得怀里一沉，低头一看，眼睛瞬间瞪圆了！他难以置信地抓起那枚还带着体温的钱币，紧紧攥在手心，激动地看向姐姐：“阿姐！钱！钱！好多钱！”
姐姐也惊呆了，猛地抬头，只看到一个穿着素净青衣、背影纤细的女子已快步走远，汇入前面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她连忙按住弟弟的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将钱币飞快地藏进最里层的破衣缝里，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希望的光芒，对着那个消失的方向，无声地磕了个头。
“青峰，”她声音有些低哑，“你可知，咸阳城……像这样的乞儿，多吗？”
青峰沉默了一下，如实答道：“回主子，不少。多是战乱流民遗孤，或家中遭了灾病的。官府设有‘济慈坊’，但……杯水车薪，且……”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管理不善，层层盘剥，真正到乞儿口中的，寥寥无几。
寒星也低声道：“王上登基后，轻徭薄赋，已比先前好多了。但……总有力不能及之处。”
“走吧，回去。”施夷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淡然，“明日开张在即，还有许多细节要最后确认。”
她将这份沉重的触动，深深压入心底。此刻，她无力改变什么。云光阁是她立足的根本，也是她未来可能做些什么的起点。
当务之急，是确保开张万无一失，站稳脚跟。等一切上了正轨，等她有了更稳固的力量和更清晰的思路……
“寒星，”她忽然开口，“回去后，你私下通过可靠的人，去查查城里几个大的‘济慈坊’和流民聚集点的情况，特别是……孩子多的。不要惊动任何人，包括……王上。只把真实情况报给我。”
“是！主子！”寒星心中一凛，立刻应下。
施夷光不再停留，带着两人快步向宫门走去。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