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高炽、高煦又来到了宁王朱权所住的东六所院子。
朱权正闲得发慌,一见他们,眼睛立刻亮了,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问道:
“你们来得正好!你爹定下哪天去猎场了没有?十七叔的弓箭都快生锈了!”
朱高炽憨厚的笑脸带着几分歉意的,他搓了搓手,吞吞吐吐:
“十七叔……您、您别惦记了。都怪侄儿上次嘴快,这事儿……黄了。”
“黄了?”朱权脸上的期待瞬间僵住,心也凉了半截,“怎么就黄了呢?为啥?”
朱高炽解释道:
“我爹跟大伯父提了一嘴,结果大伯父不答应。说我爹这是胡闹,耽误功课不说,万一出点差错谁担待?狠狠说了我爹一顿,所以……去不成了。”
朱权一听,嘴里忍不住嘟囔:“大哥也太……太小心了些……”
就在这时,朱高煦狡黠地眨了眨眼,凑近朱权:“十七叔,您老别灰心啊!他们不去,咱们可以去呀!”
他脸上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
“我爹说了,那么多弟弟侄子里头,他最喜欢您!说您有他年轻时的英气!
咱们偷偷溜出去,就我爹,您,还有我跟我哥,咱们四个!神不知鬼不觉,痛快玩他一天!”
朱权的心一下子又从谷底飞了上来,惊喜交加:“真的?四哥真这么说?”
他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对四哥本就崇拜,听说四哥如此看重自己,立刻受宠若惊。
朱高煦拍着胸脯,“我爹连地方都选好了,就等您点头呢!”
于是,一场秘密的出游就此成行。
京郊某处僻静的皇家猎场,郁郁葱葱,草长莺飞。
到了地方,朱权的眼睛没离开过那匹神骏“乌云盖雪”。
他凑上前,抚摸着油光水滑的马颈,把脸贴上去蹭了又蹭,嘴里喃喃赞叹:
“真是一匹万里挑一的龙驹!也只有四哥这样的英雄,才配得上它……”
朱棣哈哈一笑,拍了拍马鞍:“十七,瞧你这点出息!喜欢这马?”
朱权忙不迭点头:“喜欢!做梦都想有这么一匹!不过我也就瞅瞅,这等战马,给我也是白糟蹋了……”
朱棣大手一挥:“小东西,说的这么可怜干啥?既然喜欢,四哥就送给你了!”
朱权惊得连连摆手,几乎要跳起来:
“啊?不敢不敢!这可使不得!这是您的爱马,又是登记在册的战马,就算您肯赏,让爹和大哥知道了,我也吃罪不起啊!”
朱棣满不在乎地揽住他的肩膀:
“嗐!你管那么多作甚?天塌下来有四哥我给你顶着!我给你的,谁敢说个不字?”
说罢,不由分说地将缰绳塞到朱权手里,
“来,四哥教你骑两圈,让你也尝尝这追风逐月的滋味!”
朱权哪里经得起这等诱惑?半推半就之下,被朱棣托着上了马。
朱棣自己也骑上另一匹马,两人并辔而行,在广阔的猎场上纵情奔驰。
风声在耳边呼啸,朱权兴奋得满面红光,对四哥的感激和崇拜之情也达到了顶点。
朱棣看准火候,在两人策马缓行,气氛最是融洽之时,说道:
“十七,我前儿听咱大哥说了一句,说允熥那孩子画了幅什么图,挺稀罕的,给了你了?有这回事吗?”
朱权正沉浸在得马的喜悦中,随口答道:
“嗨,别提了四哥,那图熥哥是给了我,可转头就被咱爹看上,直接拿走了,送到兵部去了。”
“哦?”朱棣故作惊讶,“那……你手里还有没有母图?或者类似的底稿?让四哥也开开眼呗?”
朱权支吾道:“这个……四哥,我、我答应过允熥……”
朱棣故作伤心状:
“老十七!四哥连‘乌云盖雪’这等心头肉都舍得割给你,怎么,如今想瞅一眼你那破图,你都舍不得?
光看一眼,还能给你瞅掉一个角不成?这点面子都不给四哥?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朱权毕竟年少,涨红脸分辩:
“四哥您别生气!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成!您想看,弟弟这就带您去看!
不过您可千万得替我保密,别让允熥那小子知道,不然我都没脸见他了!”
朱棣亲热地捶了一下他肩膀:
“这才是我四哥的好兄弟!放心,四哥的嘴,严实得很!”
猎物到手,朱棣也无心再游猎,扔下他们三个,匆匆回到王府。
他立刻找来道衍,将今日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这和尚自洪武十五年追随他以来,出的尽是一语定乾坤的主意,其智谋之深,早己让朱棣习惯了言听计从。
“时机已到,大师,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第二日,朱棣便带着道衍,以探望弟弟为名,溜达到了朱权住处。
朱权早已后悔,但话已出口,只得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卷地图,在书案上铺开。
道衍一言不发,凑到灯下。
这位藏身佛门却野心勃勃的和尚,三角眼中精光闪烁,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在地图上来回扫视,手指在袖中微微划动。
朱棣拉着朱权东拉西扯,拍拍打打,分散他的注意力。
约莫两三刻钟后,道衍对朱棣微徽点了点头。
朱棣心领神会,走到案前随意地扫了两眼,拍了拍朱权的肩膀:
“哈哈哈!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让你藏着掖着!原来就是这种货色?
十七,不是四哥笑话你,你这眼界还得好生练练!这类舆图,我王府里多得是,堆库房里都落灰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地图卷起,塞回朱权手里。
“行了,看也看过了,没啥稀奇的。等你以后有机会到北平来玩,四哥带你开开眼,送你几张更好的!走了走了!”
说罢,带着道衍施施然离去。
朱权抱着地图站在原地,看着四哥洒脱离去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
他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四哥行事,当真如天马行空,难以揣度。
而诸王馆内,道衍已然铺开纸墨,笔走龙蛇,将方才所见分毫不差复现了出来。
朱棣盯着墨迹尚干的新图,眉头紧锁:
“大师,图是拿到了,可本王这心里,却更是没底了。允熥那小子……如何能知晓千里之外漠北山川…这根本不合常理!”
道衍缓缓捻动佛珠,三角眼中充满了惊叹:
“贫僧自负博闻强识,然此图精微,平生未见。允熥皇孙手上,究竟还藏着多少惊世骇俗的好东西?他的背后,是否另有高人指点?此子之能,超我十倍百倍!”
朱棣来回踱着步,眼神中混杂着忌惮,贪婪,强烈的好奇。
“这小东西……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真真是……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啊!难怪老爷子拿他当宝含在口里!”
道衍合十垂目,幽然道:“潜龙在渊,其迹难寻。此子绝非池中之物。果然不愧是长房嫡子,福德不可思议!”
他平生自诩智慧过人,以元朝宰相刘秉忠为楷模,欲辅佐一位明主,成就惊天动地的事业。
今日见到朱允熥这般手段,心中惊叹之余,那份不甘人下的争胜之心,也被彻底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