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步枪的枪管滚烫，硝烟味混合着血腥气，顽固地附着在陈野的鼻腔、口腔，甚至每一寸皮肤上。他靠在一条潮湿后巷的砖墙后，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肋间隐隐作痛的肌肉。凯乐园区的高墙和电网已被甩在身后，但突围的代价是惨重的——弹药几乎耗尽，左臂被流弹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浸湿了袖管，黏腻而冰冷。
巷战、追逐、翻越最后一道围墙时的殊死搏斗……记忆如同破碎的胶片，混杂着女孩临死前涣散的眼神和那句“屠宰场”的低语。怒火与悲痛在胸腔里燃烧，却也被极度的疲惫压制着，变成一种沉闷而危险的余烬。
他简单撕下衣摆，用力捆扎住左臂的伤口，剧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孤狼，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这里已经是三江城另一片混乱的区域，比码头区更显破败，但同样隐藏着无数双眼睛。
必须尽快离开。园区遇袭，桑坤的人此刻恐怕正在全城搜捕他。他需要藏身处，需要药品，更需要……理清“屠宰场”这个线索。
然而，就在他试图撑起身子，寻找下一个移动路线时，巷口出现了几个人影。
不是桑坤手下那种张扬跋扈的打扮。这些人穿着普通的深色夹克，动作沉稳，分散站立，无声地封住了巷口的所有去路。他们手里没拿枪，但腰间鼓胀，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压迫感。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人，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直接锁定在陈野身上。
“陈先生，”中年人的声音平稳，没有敌意，却也毫无温度，“我们老板想请你过去坐坐。”
陈野的心沉了下去。不是桑坤的人，但显然对他了如指掌。他握紧了藏在身后的匕首柄，肌肉绷紧，计算着强行突围的可能性。但对方站位刁钻，气息沉稳，显然是高手，而且自己状态极差。
“你们老板是谁？”陈野的声音因脱力和失血而沙哑。
“吴吞，吴爷。”中年人吐出这个名字，像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吴吞？陈野脑海中瞬间闪过从蛇头辉和酒吧老板只言片语中听到的信息——本地能与桑坤分庭抗礼的另一位霸主。他为何找上自己？是因为大闹园区，引起了这位“邻居”的兴趣？还是……与桑坤有关？
此刻，他似乎没有太多选择。硬拼，胜算渺茫；跟他们走，或许是另一个虎穴，但也可能是一线生机，至少，暂时能摆脱桑坤的追兵。
陈野缓缓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举了起来，示意自己没有武器。“带路。”
中年人微微点头，两名手下上前，动作利落地对陈野进行了简单的搜身，拿走了他仅剩的匕首和那支打孔的手枪，但对缠着绷带的伤口并未过多触碰。随后，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越野车无声地滑到巷口。
陈野被请上车，车窗贴着深色的膜，隔绝了外面的视线。车辆在狭窄的街道间穿行，绕来绕去，显然是为了混淆他的方向感。陈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实则是在默默记忆路线，并抓紧每一秒恢复体力。
约莫半小时后，车辆驶入一扇不起眼的铁门，停在一个带有中式庭院风格的宅邸前。这里静谧异常，与外面的喧嚣混乱判若两个世界。假山流水，回廊曲折，但陈野能感觉到，在那些精致的雕花窗棂和婆娑树影之后，隐藏着无数警惕的目光和致命的武器。
他被带入一间宽敞的书房。红木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一个穿着丝绸唐装、身材微胖、面容慈和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地泡着功夫茶。他看起来就像个富家翁，唯有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精光，透露出此人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就是吴吞。
“坐。”吴吞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亲手斟了一杯茶，推到陈野面前。“尝尝，上好的普洱，压惊。”
陈野没有动那杯茶，只是看着吴吞。“吴爷找我来，不是为了喝茶吧？”
吴吞笑了笑，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品了一口茶。“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你昨晚在凯乐园区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啊。单枪匹马，杀进杀出，还废了桑坤十几个手下，硬是从他眼皮子底下把人救走……虽然，最后没救成。”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但话语里的信息却精准得可怕。
陈野瞳孔微缩。对方知道得如此详细！
“桑坤那边，现在已经下了格杀令，悬赏这个数，要你的脑袋。”吴吞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你现在走出去，活不过明天早上。”
“所以呢？”陈野面无表情，“吴爷是想拿我的头，去换桑坤的赏金？”
“呵呵，”吴吞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直视着陈野，“赏金？那点小钱，我还看不上。我欣赏的，是你的胆色和身手。在这三江城，已经很久没出现过像你这样……不懂规矩，却又够狠的年轻人了。”
他顿了顿，观察着陈野的反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找一个人，一个对你很重要的女人。”他抬手，阻止了陈野可能的追问，“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在这片地方，很少有我不知道的事。”
陈野的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桑坤的‘凯乐园区’，只是他生意里最不起眼的一环。你要找的人，如果不在那里，很可能就在更深处，更肮脏的地方。”吴吞的话像是恶魔的低语，一点点拨动着陈野的心弦，“比如……你刚刚听到的那个词——‘屠宰场’。”
陈野的呼吸骤然一窒！他连这个都知道？！
“看来我猜对了。”吴吞满意地看着陈野的反应，“‘屠宰场’是桑坤的核心产业之一，守卫比凯乐园区森严十倍，位置更是绝密。凭你自己，就算找到死，也摸不到门槛。”
“你想怎么样？”陈野的声音低沉下去。
“简单。”吴吞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富家翁的姿态，“我帮你查你要找的人的确切下落，包括她是否在‘屠宰场’，具体位置在哪里。作为交换，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桑坤最近截了我一批很重要的‘货’，放在城南的‘金樽’赌场仓库。那地方是他的摇钱树，守备力量不弱。我要你进去，把那批‘货’给我拿出来。”吴吞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在说去拿一份报纸。
独闯桑坤核心地盘的赌场仓库？这无异于让他再去送一次死。
陈野沉默着。他知道这是与虎谋皮。吴吞绝非善类，他利用自己对付桑坤，无论成败，自己都可能成为弃子。
但，他有选择吗？
妹妹生死未卜，线索指向更加恐怖的“屠宰场”。靠自己，确实如同吴吞所说，希望渺茫。而吴吞，掌握着情报网，有能力查到妹妹的下落。
这是一场交易。用他的命，去赌一个找到妹妹的机会。
“我怎么知道你会守信？”陈野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吴吞。
吴吞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他拍了拍手。书房侧门打开，那个冷峻中年人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走了进来，递给陈野。
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有些模糊，像是在某个码头偷拍的。照片上，几个被转运的“货物”中，一个女人的侧脸赫然在目——虽然憔悴不堪，但陈野一眼就认出，那就是陈星！照片的背景远处，能看到一个带有特殊标记的集装箱，而那个标记，据蛇头辉零星的供述，似乎与桑坤最高级别的“特殊货物”有关！
“这是三天前的照片。她当时的流向，确实是桑坤的核心区域。至于具体是不是‘屠宰场’……”吴吞摊了摊手，“需要你完成交易，我才能动用更深的关系去确认。”
照片像一把重锤，击碎了陈野最后的犹豫。妹妹还活着，至少三天前还活着！而且，真的可能在那该死的“屠宰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将平板电脑递了回去。
“好。”一个字，沉重如铁。
吴吞脸上露出了真诚了许多的笑容。“明智的选择。阿杰会给你提供赌场的基本结构和守卫分布图，以及你需要的武器。等你拿到‘货’，你要的消息，我会亲自交到你手上。”
陈野站起身，左臂的伤口因为动作而传来一阵刺痛，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记住，年轻人，”吴吞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说道，“在这里，想活下去，想做成事，光靠能打是不够的。有时候，你需要借力，哪怕借的是……魔鬼的力量。”
陈野没有回头，径直跟着那个叫阿杰的中年人走出了书房。
他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更加危险的道路，不仅要在桑坤的地盘上虎口夺食，还要时刻提防身后这位“盟友”的算计。
但为了那张照片上憔悴的侧脸，为了“屠宰场”这个萦绕不散的血腥词汇，他别无选择。
魔鬼的力量？如果地狱能指向妹妹的方向，他不介意踏碎整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