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铁门在身后沉重闭合,将旧港永不停歇的雨声与潮湿暂时隔绝。逼仄的空间里,只有应急灯投下惨白的光,映照着陆沉毫无血色的脸和林溪紧绷的侧影。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铁锈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陆沉伤口的奇特腥甜——那是“深渊之眼”淬毒利刃上附着的污染气息,幽蓝的菌丝状光晕仍在伤口边缘顽强地蔓延,蚕食着他的生命力。
林溪沉默地打开从黑市换来的医疗包,动作熟练地剪开陆沉被血浸透的衬衫,露出肩胛处那道狰狞的贯穿伤。她的指尖在触及那冰冷泛青的皮肤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左臂因能力过度使用而产生的麻木感尚未完全消退,视野边缘那些瓷器裂纹般的虚影也挥之不去。
她拿起消毒药水,小心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污泥。昏迷中的陆沉因刺痛而微微蹙眉,呼吸微弱而急促。他的加密通讯器被随意放在一旁的矮凳上,屏幕已经碎裂,但指示灯仍固执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忍着点。”林溪低语,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她拧开一瓶标注着特效抗生素的药瓶,将粉末仔细撒在伤口上。这是她用从“鲎壳”仓库带出的那块奇特金属碎片,从麦老板那里换来的,代价不菲。
然而,当她拿起旁边那瓶号称能“高效舒缓精神污染、延缓异变”的黑色药剂时,动作却顿住了。瓶身是粗糙的磨砂玻璃,标签简陋,只有一个模糊的波浪形符号,以及手写的“深海甘露”字样。这是黑市上流通最广的抗污染药剂之一,也是她刚才一并购买的。
就在她准备拧开瓶盖时,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林溪一惊,对上陆沉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那双眼眸因失血和高烧而显得有些涣散,但其中的锐利和急切却清晰可见。
“别用…这个。”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牵动着伤口,让他额角渗出更多冷汗。
“为什么?你需要这个压制污染!”林溪试图挣脱,却发现他握得极紧。
“黑市…大部分抗污染药…都是陷阱。”陆沉喘息着,眼神死死锁定那瓶药剂,“掺了成瘾物…甚至…更糟的东西…”
“更糟的东西?”林溪的心猛地一沉,联想到样本罐里那些蠕动的深蓝物质。
陆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艰难地抬了抬下巴,指向药剂瓶标签那个不起眼的波浪符号:“看到…那个了吗?‘深渊之眼’…控制底层污染者和敛财的…手段。源头…在自由域邦…”
他的话如同冰水,浇灭了林溪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安遥的警告言犹在耳,此刻得到了陆沉的亲口证实。她看着手中这瓶价格不菲的“毒药”,一股荒谬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放下药剂,转而拿起绷带,开始为他包扎。动作依旧轻柔专业,但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你对这些…很了解。”林溪低着头,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对黑市的渠道,‘深渊之眼’的运作…甚至对旧港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
她想起潜入灯塔时,陆沉对那些复杂路径的熟悉,避开监控点的精准,以及对某些区域本能般的回避。这绝不是一个仅仅依靠商业调查就能掌握的信息量。
陆沉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像是在积蓄力气,又像是在逃避她的目光。“…调查所得。”他最终只给出了这四个苍白的字眼。
“调查所得?”林溪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同时,她那进化后的共感能力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陆沉的情绪波动。她捕捉到了强烈的疲惫、痛苦,还有…一丝被刻意压抑的紧绷,一种类似…戒备的情绪。
“真的只是调查吗?”她追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麦老板仓库遇袭那次,你带着我精准地避开了东侧通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条通道尽头有一个‘远洋国际’早年废弃的能源阀,据说只有极少数参与过旧港改建项目核心的人才知道具体位置和风险。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在那里…‘玩’?”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那扇紧闭的门。
陆沉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虽然极其细微,但没能逃过林溪的眼睛和共感。他依旧没有睁眼,只是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
“有些真相…”他再次重复了那句让林溪心寒的话,声音低沉而沙哑,“…是锈死的锁。开锁的代价,你付不起。”
又是这样。保护?还是隐瞒?
林溪猛地将绷带打结,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引得陆沉闷哼一声。她站起身,走到那个放着加密通讯器的矮凳旁,没有去碰它,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闪烁的红点。
“代价?”她背对着他,声音里压抑着翻涌的情绪,“从接触到那个罗盘开始,我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多吗?‘低语’无时无刻不在啃噬我的理智,视觉里全是裂痕,左臂到现在还使不上力!我差点被畸变体撕碎,被黎琛杀死!而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床上那个看似脆弱却浑身是谜的男人。
“而现在,我甚至不知道,我拼上性命去合作的伙伴,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你所谓的‘调查’,到底深入到什么程度?你对‘远洋’,对陆振海,对你母亲…知道的,远比你说出来的多,对不对?!”
安全屋里陷入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被铁门阻隔的沉闷雨声,以及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陆沉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情绪复杂难辨,有痛楚,有挣扎,也有一丝…林溪看不懂的沉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疲惫地重新阖上眼睑,将所有未尽之言封存于沉默之中。
那沉默,像不断上涨的潮水,冰冷地漫过林溪的心。猜忌的种子,一旦落下,便在这充满血腥与谎言的安全屋里,悄然滋生,疯狂生长。
她不再看他,径直走到门边,靠着冰冷的铁皮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耳边的“低语”似乎因为她的情绪波动而变得更加清晰、恶毒,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尖笑,嘲笑着她的天真与信任。
信任。这两个字,此刻显得如此苍白而可笑。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旧港的夜,还很长。而隐藏在黑暗中的真相,与彼此心中的裂痕,似乎都随着这无尽的雨声,一同沉向更深、更冰冷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