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夜色如墨,尚未褪尽最后一丝沉郁。
我踏着露水未干的青石板路,孤身走向玉王府。
卯时的风带着凉意,卷着巷弄深处的桂花香,却吹不散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压抑——自玉王爷被囚,这座昔日门庭若市的府邸,便成了一座被无形锁链捆缚的孤岛。
远远望见王府朱漆大门时,阿恒正带着亲卫在周边巡逻。
他一身玄色劲装,腰间佩刀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见我来,立刻抬手示意队伍暂停,快步迎上前来。
他身后的亲卫们站姿如松,目光锐利如鹰,将王府周遭百米之内扫视得毫无死角。
“侯爷。”阿恒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熬夜值守的沙哑,“这一夜并无异动。”
我点点头,目光掠过他眼底的红血丝。
自昨日前将玉王爷拿下,阿恒便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亲卫们也轮班不休,只为从这座王府里撬出黑冥组织的线索。
那伙盘踞在大夏王朝暗处的势力,近两年来犯下数桩大案,受害者皆是大规模的,手段狠戾却不留痕迹,直到前几日刺杀我失败,才顺藤摸瓜查到玉王爷头上。
可他被囚之后,竟如顽石般缄口不言,仿佛要将所有秘密带进坟墓。
“他呢?”我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父王赐下的信物,此刻却暖不了掌心的寒凉。
“仍在西跨院,一夜未出。”阿恒顿了顿,补充道,“送饭的侍卫说,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沉默片刻,又问:“那黑冥组织的事,他没吐半个字?府里其他人呢?有没有谁试图传递消息,或是有异常举动?”
阿恒的头垂得更低了:“属下加派了人手盯着,无论是西跨院的王爷,还是别处的家眷仆从,都安分得过分。
昨夜后厨的张妈想给西跨院送参汤,被拦下时也只是哭哭啼啼,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安分得过分,便是最大的异常。”
我望着王府紧闭的侧门,门环上的铜锈在晨光中泛着青绿色,像极了黑冥组织某个堂口的徽记——一只衔着骷髅的乌鸦。
“玉王爷在朝中经营三十几年,党羽遍布,若说他背后没有更大的靠山,谁会信?
黑冥组织能在京城都敢翻云覆雨,若没有王府这样的势力做掩护,怎会如此猖獗?”
阿恒抿紧了唇,没再接话。
他是跟着我多年的亲信,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玉王爷不肯开口,王府上下便如铁板一块,再拖下去,恐怕不等我们查出线索,黑冥组织的下一步动作就来了。
“我去见见他。”
我说着,抬脚走向侧门。
阿恒立刻示意侍卫开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像一根针,刺破了王府表面的平静。
穿过前院时,石板路上积着薄薄一层落叶,显然已多日无人清扫。
昔日修剪整齐的花圃如今杂草丛生,几只麻雀在枯枝上蹦跳,见了人也不飞走,只是歪着头打量,仿佛在嘲笑这座府邸的败落。
走到西跨院门口,守在这里的两名侍卫立刻单膝跪地,我摆摆手让他们起身,推门而入。
院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玉王爷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背对着门口,一身藏青色锦袍皱巴巴的,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他花白的头发用一根玉簪束着,晨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竟有种诡异的肃穆。
“王爷,别来无恙。”我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声音不高不低。
他没有动,仿佛没听见。
我又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他交叠的手上。
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指节圆润,指甲修剪得整齐,此刻却紧紧攥着,指腹泛白——他并非真的入定,只是在抗拒。
“三日前在你书房搜出的密信,字迹与黑冥组织头领的手札如出一辙。”
我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空气中,“城西的火药库失窃,守卫说当晚看见你的亲卫出现在附近。
还有上月户部侍郎的死,他生前最后见的人,就是你。”
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这些证据,足够让你身首异处,甚至牵连九族,还有很多事情你也是脱不掉关系。”
我盯着他的背影,“但你若肯供出黑冥组织的幕后主使,说出他们下一步的计划,我可以向陛下求请,保你家人性命。”
这句话像是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终于激起了涟漪。
玉王爷的头微微动了动,可随即又恢复了僵硬的姿态,依旧双目紧闭,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总以为沉默是最体面的反抗,却不知他们守着的所谓“忠义”,早已被黑冥组织的鲜血染得污秽不堪。
我转身往外走,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直到走到门口,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风拂过枯叶。
离开西跨院,我径直走向后院。那里住着玉王爷的家眷——他的发妻柳氏,嫡子萧玉林,还有三个妾室和一双儿女。
此刻他们被软禁在东厢房,虽未上镣铐,却插翅难飞。
推开东厢房的门时,一股脂粉与药草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柳氏正坐在桌边,手里捻着一串佛珠,见我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那眼神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萧玉林站在母亲身后,三十出头的年纪,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梗着脖子,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角落里,三个妾室抱着孩子缩在一起,最小的那个约莫五六岁,见了我身上的冠军侯特制官服,吓得往母亲怀里钻。
“我来,只是想问几句话。”
我在屋中央站定,目光扫过众人,“最近一个月,王府里可有生面孔来过?尤其是深夜到访,或是行色匆匆的人。”
柳氏转动佛珠的手停了停,淡淡道:“大人说笑了。王爷被囚前,府里除了熟客,从没有外人来过。”
“是吗?”我看向萧玉林,“你上月在酒楼与人争执,那人是不是左眉有颗痣?”
萧玉林脸色一白,随即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是黑冥组织的外围成员,三天前已被抓获,他招认,是你给了他五千两银子,让他去截杀御史台的信使。”
我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母亲日日去城外的慈安寺上香,每次都要在偏殿停留半个时辰,那里的主持,也是黑冥组织的人吧?”
柳氏的脸色终于变了,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满地。
她猛地抬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被倔强取代:“大人不要血口喷人!我儿是清白的,老身去寺庙,也只是为王爷祈福!”
“祈福?”我冷笑一声,“祈福需要带着加密的书信吗?需要每次都换不同的轿夫吗?”
屋里瞬间陷入死寂。
萧玉林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柳氏一个眼神制止了。
那三个妾室抱着孩子瑟瑟发抖,却始终咬着唇,一声不吭。
连那个最小的孩子,也似乎被这诡异的气氛吓住了,只是睁着大眼睛,不敢出声。
我忽然明白了。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打定了主意要一起扛着。
或许是觉得只要熬到黑冥组织来救他们,或许是相信玉王爷能守住秘密,又或许,他们早已被恐惧和所谓的“家族荣誉”捆成了一团,连求生的本能都忘了。
看着这满屋子冥顽不灵的人,一股怒火从心底窜起。
我原本还想留几分余地,可他们的沉默,就是对黑冥组织的纵容,是对那些枉死之人的亵渎。
“看来,好好说话是没用了。”我转身向外走,声音冷得像冰,“阿恒!”
守在门外的阿恒立刻应声而入:“属下在。”
“将王府里所有男女分开。”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男丁关在东跨院,女眷和孩子关在西厢房,只给这两个院子。”
阿恒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下这样的命令。
“关押期间,不论死活。”
我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带着决绝,“渴了饿了,任凭他们自生自灭;就是死了,尸体也得留在院子里,不许抬出去。”
柳氏惊呼一声,扑上来想抓我的衣袖,却被阿恒拦住。“大人!您不能这样!孩子们是无辜的啊!”
她哭喊着,发髻散乱,哪里还有半分贵妇人的模样。
萧玉林也急了,挣扎着要冲过来:“你敢动我母亲和妹妹,我跟你拼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对阿恒说:“从现在起,加强王府巡逻,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不管是谁来求情,是送礼的,还是探病的,哪怕是皇亲国戚,都给我立刻驱赶。”
“若是……若是有人屡次不改呢?”阿恒的声音有些发紧。
“同罪论处。”
我终于转过身,目光扫过哭闹的柳氏和愤怒的玉林,最后落在那几个吓得脸色惨白的孩子身上,心硬如铁,“他们既然选择替黑冥组织守口如瓶,就要承担代价。什么时候想通了,愿意说出真相,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说完,我大步流星地走出东厢房,将身后的哭喊与怒骂都关在了门内。
阳光已经升高了些,照在王府的琉璃瓦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阿恒很快便带着亲卫行动起来,男人们被粗暴地从各个角落拖拽出来,推搡着往东跨院去,有人咒骂,有人反抗,却都被亲卫们用刀柄狠狠砸在背上,只能踉跄着往前走。
女眷们则被赶到西厢房,柳氏死死抱着最小的女儿,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依旧死死咬着唇,不肯说一个字。
我站在王府的回廊下,看着这混乱的一幕。
亲卫们将东跨院和西厢房的门锁死,又在墙头架起了弓箭,弦上的箭对准了院子中央,仿佛随时会射出。
巡逻的队伍比之前密集了数倍,脚步声、呵斥声、金属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王府的沉寂,却也将这座府邸彻底变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牢笼。
阿恒安排好一切,走到我身边,额头上渗着汗:“大人,都按您的吩咐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