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我去东门。”
我翻身上马时，马蹄踏过血水时溅起细碎的红珠。
路过英雄墓的方向，隐约看见几个老兵正挥舞着锄头挖坑，新翻的泥土里混着去年的桃瓣，在晚风中散发出甜腥的气息。
“清儿，”我回头时，正撞见她用袖口擦拭眼角，“记住这些坑。”
少女愣了愣，抬头望向北坡。
那里已经有了密密麻麻的土坑，每个坑前都插着块木牌，上面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刻全。
夕阳的金光落在她脸上，忽然让我想起三个月前刚入关时，她和我一同入关，一心想要陪在我身边，如今看到真正的战场，难免有些落差。
毕竟，战场从来不是一个人能决定得了胜负的，而是需要顶尖战力配合着万众一心的决心，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也许胜利是残忍的，血腥的，但是为了后代子孙能够更好的生活下去，我们就必须去做。
“等安葬了他们，”
我勒住缰绳，望着东门的方向，那里的炊烟不知何时已经断了，“我们就把桃树移到墓前。”
阿恒忽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哭腔：“侯爷说的是，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种桃树，肯定能活。”
风忽然变了向，卷着关外的血腥味扑过来。
我抬头望见东门的城楼，那里的旗帜一如既往的平静，在暮色月光下像只展开翅膀的凤凰。
清儿攥着平安符的手忽然收紧，针尖刺破掌心的瞬间，有血珠滴落在马背上，很快就被晒干的血渍吞没。
“走。”我夹紧马腹，佩剑在鞘中发出嗡鸣。
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那些尚未干涸的血水里，像是给这片土地又添了几道新的伤痕。
晚风卷着焦糊味掠过东城门时，我正看见云轻梦站在箭楼之下。
她素白的道袍上沾着几点暗色血渍，像是雪地里落了几滴梅红，手中那柄拂尘却依旧洁净，玉柄在残月下泛着温润的光。
天女派的凌青鸾就站在她身侧，青纱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小腿上缠着的止血绷带，绷带下隐约可见爪痕——那是被影狼抓伤的痕迹，伤口周围还凝着淡淡的黑气。
“轻梦，青鸾。”我翻身下马，玄铁战靴踩在城砖上发出沉闷的响，“东城门可有异动？”
云轻梦转过身时，鬓角的银丝轻轻碰撞。
这位轩辕圣地最年轻的圣女，往日里总是带着三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此刻眼底却布着血丝：“回侯爷，半个时辰前发现六道黑影。”
她抬手往城墙根指去，那里的地面还留着几道深沟，沟里凝着尚未干涸的黑血，“像是妖族月影兽的秘法，能隐匿气息。”
我俯身用指尖蘸了点黑血，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血珠在指甲盖上凝成细小的冰晶。
这是月影兽特有的幽冥血，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他们，除非用至阳之火灼烧——难怪凌青鸾的丝带上泛着淡淡的金光，想来是动用了圣地的秘宝“焚天绫”。
“他们想做什么？”
阿恒和清儿走上前来，左臂空落落，右臂不自然地悬着，玄铁护腕已经被血浸透。
方才路过药营时，军医说他的臂骨碎成了七片，寻常丹药根本接不上，这跟我一同长大的青年却硬是咬着牙跟到了东门。
凌青鸾往城垛外望了望，那里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像是想往关内送信。我们截住他们时，为首的正往符筒里塞东西，见事败露就咬碎了牙里的毒囊。”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只从尸体上搜出这个。”
一枚青铜令牌被递了过来，上面刻着扭曲的鬼面图腾。我认出那是黑冥某个堂口的信物——这个在千年前就该被灭门的邪教，竟还藏在妖族背后兴风作浪。
令牌背面刻着个“南”字，与北门搜到的玉佩如出一辙。
“看来妖族不止想从正面强攻。”我将令牌攥在掌心，青铜的凉意渗进皮肉，“他们在等内应。”
云轻梦忽然抬手按住城墙，指尖掠过一块松动的城砖。
那砖块下露出个细小的孔洞，里面塞着半截烧焦的符纸：“我们检查过了，东城门的防御阵眼没有被动过手脚。
只是这些月影兽的身法太诡异，若不是我们轩辕圣地的天衍镜能照破虚妄，恐怕真要让他们混进去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关外。东城门外接的是落霞谷，谷中长满了能吞噬气息的迷雾草，历来是镇妖关最易守难攻的方位。
正因如此，这里的守军比南北两门少了三成，若是真被撕开缺口……
“侯爷说的是。”云轻梦忽然握紧了腰间的软剑，“弟子方才用天衍镜照过，谷里至少藏着百道气息。他们没强攻，恐怕就是在等这些月影兽得手。”
风里忽然传来夜枭的啼叫，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
我抬头望见城头的烽火台，那里的狼烟已经熄灭，只剩下半截烧黑的狼粪。
两三天前妖族总攻时，东城门的烽火是最后燃起的，那时我正在瘴魂泽血战，还以为这里最安全，现在想来，倒是我疏忽了。
“做得好。”我将令牌收进袖中，目光扫过两位圣女身后的弟子。
天女派的小姑娘们大多带伤，有个梳双丫髻的少女胳膊上缠着白布，却还紧紧抱着剑匣；轩辕圣地的修士们更惨，有位长老的半边脸都被毒液腐蚀，此刻正用玄气逼毒，嘴角溢出的血沫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绿。
“东城门虽说是镇妖关的后防，”
我走到城垛边，望着关内星星点点的灯火，那里是将士们的家眷营，
“却是唯一能通往中原的路。”阿恒忽然轻咳了一声，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若是东城门有失，将比其他三个城门加起来，都要严重，因为东城门，是唯一一座可以离开镇妖关，去往其他州府的城门。
“一旦这里被渗透，”我顿了顿，喉间泛起腥甜，“粮草通道会被截断，镇妖关恐成为孤关……”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说不下去了。
云轻梦忽然抬手结了个静心印，她的指尖泛着柔和的白光：“侯爷放心，我们已经加派了人手。七星圣地的帝品护山大阵‘九转玲珑阵’已经布下，只要有异动，阵眼就会发出警示。”
凌青鸾也跟着点头，她往城门口的方向指了指，那里忽然亮起十二盏明灯，灯柱在空中交织成网：“天女派的‘锁仙灯’也已启动，别说是月影兽，就是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有劳二位圣女和诸位勇士们了。”我对着她们拱手，玄铁手套撞到一起，发出沉闷的响，“今夜辛苦，明早我让人送些凝神丹过来。”
云轻梦连忙回礼，道袍上的银饰叮当作响：“侯爷客气了，守护镇妖关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她往阿恒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关切，“倒是这位小兄弟，臂伤不轻，需得尽早医治才是。”
我拍了拍阿恒的后背，他立刻挺直了腰板，仿佛忘了胳膊的疼：“无妨，我带了药。”
转身离开时，清儿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袖。
她往城墙根的阴影里指了指，那里有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是个穿红肚兜的孩童，怀里抱着个破布娃娃，想来是家眷营里跑出来的。
燕红烛已经走了过去，将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哄着，月光落在她沾着血渍的脸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
回关署的路比想象中长。沿途的营房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呻吟，药营的方向飘来浓郁的药味，混着血腥味让人胃里发紧。
有个伤兵躺在路边，怀里紧紧搂着同伴的牌位，上面的名字还没干——是用烧黑的木炭写的，歪歪扭扭的，像是怕阎王爷认错了人。
“侯爷，您看。”阿恒忽然勒住马缰，往街角指去。那里有个老婆婆正蹲在地上，用破布擦拭一具少年的尸体。
少年穿着小兵的制服，胸口有个碗大的窟窿，老婆婆一边擦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阿狗啊，娘给你带了爱吃的桂花糕，你怎么就不等娘呢……”
清儿忽然别过脸，用袖口捂住了嘴。这孩子是我当时入关遇见过的，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却总见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想起她的爹娘，在档案中有记载，也是死在五年前的妖族之乱里，那时她才十二岁，抱着爹娘的尸体哭了三天三夜，眼睛都哭肿了。
关署的灯还亮着。门口的石狮子依然威风凛凛，像是没有经过大战一样。
守在门口的亲兵见我们回来，连忙掀开帘子，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是清儿平日里爱点的凝神香，此刻却被浓重的血腥味盖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