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二十一年秋，爱琴海的晨光驱散了硝烟，却驱不散萦绕在菲拉科皮岛上的凝重。海风带着血腥味与焦糊味，卷过满目疮痍的海滩。拜占庭舰队的医官与华朝军医一同忙碌着，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救治伤员。阵亡者的遗体被整齐排列，盖上白布，等待登记与安置。
“靖海号”的军官会议室被临时改为指挥中心。诸葛亮坐在长桌一端，面前摊开那张散发着柔和星光的“平衡契约”副本星图。他脸色依然苍白，但已服下军医调配的汤药，气息平稳了许多。周瑜、马钧分坐两侧，陈到站立在门口，身上包扎着几处伤口。
“伤亡统计出来了。”周瑜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夜鏖战，他的眼中布满血丝，“陆战队阵亡四十七人，重伤六十三人。海军方面，‘镇远号’右舷中弹三发，阵亡九人，伤二十二人。拜占庭舰队阵亡约三十人，伤者不详。”
诸葛亮闭眼片刻，才缓缓睁开：“阵亡将士的抚恤，按最高标准加倍。重伤者用最好的药，送回国内疗养。所有参战将士，记功一等。”
“是。”周瑜点头，随即道，“拜占庭舰队指挥官，提督利奥斯，请求登舰会面。”
“请。”诸葛亮坐直身体，将星图小心卷起，收入特制的铅衬木匣中。
片刻后，一名身着拜占庭海军将官制服的中年男子走进会议室。他约莫五十岁年纪，脸庞棱角分明，深目高鼻，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髭，肩章上的金线显示其将军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眼——那是一颗镶嵌在眼眶中的琉璃假眼，呈淡蓝色，制作精良，几乎可以假乱真。
“华朝丞相诸葛阁下，海军总督周阁下，工部尚书马阁下。”利奥斯用略带口音但流利的汉语说道，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拜占庭军礼，“奉我皇米海尔一世陛下之命，拜占庭帝国海军爱琴海舰队提督，弗拉维乌斯·利奥斯，向诸位致意。”
诸葛亮起身还礼：“提督阁下请坐。昨夜若非贵军及时驰援，此战胜负尚未可知。华朝铭记此谊。”
众人落座。亲兵奉上热茶，利奥斯道谢后，开门见山：“丞相阁下客气。事实上，我军抵达并非偶然。”他顿了顿，“三个月前，我皇接到一封密信，以华朝皇家印玺封缄，预言了今夜爱琴海将有事变，恳请拜占庭在力所能及时施以援手。”
诸葛亮与周瑜对视一眼。能调动皇家印玺的，全天下只有一人。
“是陛下。”诸葛亮低声道。
“正是贵国皇帝陛下。”利奥斯点头，“信中提及，此事关乎的不仅是华朝一国，而是整个文明世界的平衡。我皇深思后，认为拜占庭与华朝虽远隔万里，但皆为承继古之文明的国度，理当相互扶持。故命我率舰队在此海域巡弋，果然等到了信号。”
周瑜问道：“昨夜贵军是如何得知具体战场的？”
利奥斯指了指自己的琉璃假眼：“此物并非装饰。三年前，我国从一批威尼斯商人手中购得几件华朝‘格物院’流出的仪器，其中有一种‘光讯镜’，可在极远处通过闪光传递信号。我国工匠加以改良，制成此‘千里目’，虽不能真视千里，但在晴朗夜空中，可见五十里外的特定光信号。”他看向马钧，“昨夜子时三刻，岛上空出现异常星光汇聚，我判断为信号，便率舰队赶来。”
马钧眼睛一亮：“光讯镜……可是铜管配凸透镜，尾端有磷粉涂层的那种？”
“正是。”
“那是格物院七年前的旧型号了。”马钧感慨，“没想到流落海外，竟被贵国改进至此。”
利奥斯微微一笑：“文明的火花，本就该互相点燃。事实上，我此行还有另一个使命。”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展开铺在桌上。
那是一幅手绘的地图，涵盖范围从黑海西岸一直到直布罗陀海峡。地图的精细程度令人惊叹，海岸线、港口、水深、季风流向、暗礁分布，无不标注详尽。而在地中海南岸、北非沿岸的几个关键位置，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
“这是……”周瑜俯身细看。
“过去一年，我国海军在地中海陆续遭遇不明舰队的袭击。”利奥斯神色严肃，“这些舰队神出鬼没，船只样式混杂，有阿拉伯三角帆船、威尼斯加莱战船，甚至还有北欧的长船。他们战术狡猾，从不正面交战，专挑落单的商船或小型巡逻舰下手。劫掠之后，不留活口，船货尽数运走。”
他指向红圈：“这是袭击发生的位置。从西西里岛以南，到克里特岛以东，再到昔兰尼加沿岸，呈一个弧形分布。我国海军多次组织围剿，但他们总能提前逃脱，仿佛……长了眼睛。”
诸葛亮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提督阁下怀疑，这些袭击者与昨夜进攻岛屿的势力有关？”
“不是怀疑，是确定。”利奥斯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属徽章，放在桌上。
徽章约铜钱大小，材质似铜非铜，表面呈暗红色。图案是一只抽象的眼睛，眼球部分镶嵌着一颗极小的黑色晶体。与昨夜山巅那三名红袍人袍角的刺绣，一模一样。
“这是三个月前，我军在克里特岛以东截获一艘可疑帆船时，从船长身上搜出的。”利奥斯道，“船已自沉，船员全部服毒自尽，只留下这个。我国学者研究后认为，这图案与古文献中记载的一个秘密组织‘秩序之眼’有关。该组织据说起源于古埃及时代，历代宣称要‘维护世界固有秩序’，实则行事诡秘，多次介入各国纷争。”
诸葛亮沉默片刻，缓缓道：“提督阁下，昨夜进攻岛屿的，正是‘秩序之眼’中的激进派系，他们自称‘拾荒者’。而他们的目标，是岛屿下方封存的一样东西——那东西若落入他们手中，恐怕整个地中海，乃至更广阔的世界，都将永无宁日。”
“是何物？”利奥斯追问。
诸葛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提督阁下可曾听闻‘星阵系统’？”
利奥斯的独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传说中……调节天地能量平衡的古文明造物？我国皇家图书馆的密卷中，确有零星记载，但大多被视为神话。”
“不是神话。”诸葛亮打开木匣，取出星图副本。他没有完全展开，只露出边缘流转的星光，“昨夜，我们成功取得了此系统的一份‘契约’。它并非武器，而是一套……规则。一套确保能量流动不失控的规则。”
利奥斯盯着那星光，琉璃假眼映出奇异的光晕。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拾荒者’想要破坏这份契约，或者篡改它，以达到控制能量的目的。”
“正是。”诸葛亮卷起星图，“如今契约虽已取得，但‘拾荒者’主力未损。他们潜伏在暗处，掌握着未知的资源与技术，还会继续行动。昨夜之战，只是开始。”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海风从舷窗吹入，带着咸腥的气息。
“那么，”利奥斯打破沉默，“华朝打算如何应对？”
诸葛亮看向周瑜，周瑜会意，开口道：“提督阁下，我国海军将在此海域留驻一支分舰队，与贵军协同巡逻，保护此岛及周边海域。同时，我们将加强对地中海各港口的监控，搜集‘拾荒者’的情报。但仅凭海军，难以根除这颗毒瘤。”
“需要陆上配合。”利奥斯接口，“他们在北非必有据点，甚至可能渗透进了某些城邦的统治层。”
“所以，”诸葛亮接回话头，“我们建议，华朝与拜占庭正式缔结情报共享与军事协作协议。范围不限于地中海，而应涵盖双方利益相关的所有区域。包括但不限于：交换‘拾荒者’及‘秩序之眼’的情报、在第三国遇袭时相互支援、联合打击海盗与非法武装船队、以及在必要时……采取联合军事行动。”
利奥斯身体微微前倾：“丞相阁下，这已近乎同盟条约。”
“不是近乎，就是同盟。”诸葛亮直视他的独眼，“提督阁下，昨夜的战况你也看到了。‘拾荒者’使用的武器，有些已接近甚至达到我国格物院五年前的水平。他们背后，恐怕不止有‘秩序之眼’的古老传承，还有……来自东方的技术支持。”
马钧插话道：“司马懿虽死，其残党未灭。他们带走了一部分格物院的早期技术资料。若这些资料与‘秩序之眼’的古代知识结合……”
后果不言而喻。
利奥斯站起身，在狭小的会议室里踱了几步。窗外传来海鸥的鸣叫与士兵整备的号令声。
“此事关系重大，我无权决定。”他停下脚步，“但我可以立即派遣快船返回君士坦丁堡，将今夜所见及贵国的提议，完整呈报我皇。以我对米海尔陛下的了解……”他转向诸葛亮，“陛下会认真考虑的。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后院，潜伏着一群掌握危险技术的疯子。”
诸葛亮也站起身，伸出右手：“那么，在正式协议达成前，我们是否可以达成一项临时约定：在地中海范围内，华朝与拜占庭海军互为友军，共享‘拾荒者’相关情报，并在遭遇其袭击时互相支援？”
利奥斯握住诸葛亮的手，用力一握：“以此为我个人的承诺，亦为我皇意志的延伸——我，弗拉维乌斯·利奥斯，以家族荣誉与海军提督之职起誓，在得到君士坦丁堡新指令前，拜占庭爱琴海舰队将与华朝海军并肩作战。”
“如此，足矣。”
正午时分，利奥斯返回自己的旗舰。拜占庭舰队留下两艘快速巡航舰配合华朝海军巡逻，主力则起航返回克里特岛基地进行补给休整。
送走利奥斯后，诸葛亮、周瑜、马钧三人登上“定波号”舰桥。海面已恢复平静，若非岛上残存的硝烟与焦痕，几乎看不出昨夜经历了怎样一场血战。
“丞相真要与拜占庭结盟？”周瑜望着远去的帆影，低声问道。
“不是结盟，是建立‘特殊协作关系’。”诸葛亮纠正，“陛下在密信中既然已预见此事，并提前联络拜占庭，说明朝廷早有定策。我们所做的，是顺势而为，将这种关系具体化、制度化。”
马钧有些忧虑：“可拜占庭终究是西方大国，其国教与我国儒道释体系迥异，历史上也屡有与东方冲突的记录。如今虽为利而合，日后难免……”
“日后的事，留给日后。”诸葛亮轻声道，“眼下最紧迫的，是‘拾荒者’与司马懿残党的结合。星阵系统已部分激活，契约虽得，但隐患未除。我们需要盟友，哪怕只是暂时的。”
他转身看向马钧：“马尚书，星图研究，需要多久才能有初步成果？”
马钧沉吟：“星图并非文字记载，而是一种……直接的概念传递。要将其转化为可理解、可运用的知识体系，至少需要三个月。而且需要格物院最顶尖的团队，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进行。”
“三个月……”诸葛亮望向西方，那里是意大利半岛的方向，“时间不等人。‘拾荒者’昨夜受挫，但以他们的行事风格，报复很快就会来。而且目标可能不止我们。”
周瑜眼神一凛：“丞相是说……罗马？”
“王平还在罗马。”诸葛亮的声音很轻，“他的‘东方格物展示馆’办得有声有色，吸引了不少学者甚至低阶教士。这在‘秩序之眼’保守派眼中，恐怕比我们夺取契约更不可容忍。”
“需要增援吗？”
“暂时不用。”诸葛亮摇头，“王平聪明机警，靖安司在罗马也有暗线。我们要做的，是尽快将星图送回国内，同时……”他顿了顿，“向陛下建议，启动‘织网计划’。”
周瑜与马钧同时一震。
“织网计划”是张圣亲自拟定的一项绝密战略，旨在通过贸易、文化、技术输出，在全球范围内建立一个以华朝为核心的利益共同体网络。该计划规模宏大，耗时漫长，需要调动整个帝国的资源。朝中对此争议极大，反对者认为这是好大喜功，会掏空国库。
“陛下会同意吗？”马钧迟疑。
“昨夜之战，就是最好的理由。”诸葛亮目光深远，“我们面对的敌人，已不是某个国家或某个势力，而是一个跨越国界、融合古今技术的阴影组织。要对抗它，我们不能只靠刀兵，更要靠文明的影响力、技术的吸引力、以及利益的联结力。‘织网’，就是要编织一张让所有文明国家都难以割舍的利益之网、文化之网、安全之网。当这张网足够结实，‘拾荒者’再想掀起风浪，就要面对整个文明世界的反制。”
他看向周瑜：“周都督，海军的远洋能力，是‘织网’的关键。未来三年，我们需要更多的‘定远号’、更多的海外基地、更多的友好港口。”
周瑜肃然：“海军必不负所托。”
又看向马钧：“马尚书，格物院的技术，是‘织网’的丝线。我们需要更多像‘螺旋桨蒸汽艇’这样能吸引人、改变人的东西，不仅仅是武器。”
马钧重重点头：“下官明白。”
午后，诸葛亮亲自拟写奏报，将昨夜战况、取得星图、与拜占庭提督的会晤及初步约定，详细记述，用密码编译，通过舰上的无线电报机发往许昌。
电报发出后，他站在舰艏，望着蔚蓝的爱琴海。阳光洒在海面，碎金万点。这片孕育了古希腊文明的海域，如今成了华朝与一个古老隐秘组织交锋的战场。而在更遥远的西方，罗马的教堂、巴黎的宫殿、君士坦丁堡的圣索菲亚大教堂……那些曾经只存在于典籍中的名字，如今正以真实的面目，卷入这场越来越复杂的博弈。
“丞相，回舱休息吧。”亲兵低声劝道，“您伤势未愈，又一夜未眠。”
诸葛亮摇摇头，依然望着海天交界处。那里，几片帆影正在消失，那是拜占庭的船，也是通往一个崭新世界的门。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隆中的草庐中，与陛下初次相见时的对话。那时陛下说，他的理想不是称王称霸，而是“让这天下，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有病可医，老有所养，幼有所教”。后来这个理想越来越大，变成了“让华夏文明之光，照遍寰宇”。
当时他觉得，那只是一个穿越者不切实际的狂想。
但如今，站在爱琴海的舰船上，手握来自上古文明的星图，与万里之外的帝国将军达成协议，他忽然觉得，那个狂想，或许……真的有可能实现。
只是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与鲜血。
昨夜死去的将士，就是第一批铺路的石子。
“传令。”诸葛亮的声音在海风中有些飘忽，“今日日落时分，全军集结，为阵亡将士举行海祭。然后，‘靖海’、‘镇远’二舰护送‘定波号’，携带星图，即刻启程回国。其余舰只，由陈到将军暂领，配合拜占庭海军，继续巡逻此海域。”
“是！”
日落时分，爱琴海被染成金红色。
三艘华朝铁甲舰与两艘拜占庭巡航舰降下半旗，所有官兵在甲板列队。阵亡者的姓名被一一念出，随着海风飘散。然后，包裹着白布的遗体被缓缓放入海中，浪花轻卷，很快便消失在深蓝之下。
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简单的悼词与长久的静默。
但每个士兵都站得笔直，眼中含着悲愤与坚定。
礼毕，诸葛亮最后望了一眼菲拉科皮岛。岛屿在暮色中只剩下黑色的剪影，中央那口深井，如同大地沉默的眼睛。
“启航。”
汽笛长鸣，烟囱喷出浓烟。“定波号”在“靖海”、“镇远”的护卫下，缓缓转向东方，驶向归途。
舰桥上，诸葛亮摊开海图，手指从爱琴海向东移动，划过爱奥尼亚海、亚得里亚海，最后停在意大利半岛的“靴尖”位置。
那里是墨西拿海峡，地中海最狭窄的咽喉之一。
“给王平发密电。”他忽然道，“提醒他，未来三个月，提高警戒级别。尤其是防备来自海上的突袭。另，转告他一句话——”
电报员准备记录。
诸葛亮一字一顿：“‘网已开始编织，汝处乃第一结。’”
夜色降临，铁甲舰划破黑暗，向东航行。舰尾的航迹在月光下泛着白沫，渐渐消散，仿佛从未存在。
但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
比如归途。
比如征途。
比如这场悄然拉开序幕的，关乎文明未来的，无形战争。
（第三百零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