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是这片被混沌雾气笼罩的深渊之底，带给南宫廷和司马彦的第一感觉。
方才坠落的轰鸣与古殿崩塌的余响仿佛还残留在耳膜，但此刻，周遭却陷入了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安静。雾气浓得化不开，灰蒙蒙地遮蔽了视线，只能勉强看清方圆十丈内的景象——嶙峋的怪石，扭曲的、毫无生机的枯木，以及脚下潮湿泥泞、散发着淡淡腐朽气息的地面。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死死胶着，警惕、审视，还有一丝未能从方才那惊天变故中回过神来的震骇。
体内的剧痛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们现状的糟糕。灵力近乎枯竭，经脉如同被烈焰灼烧后又塞满了冰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伤势。
司马彦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咧了咧嘴，试图做出一个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但因胸口的剧痛而显得有些扭曲，倒吸了一口凉气。
“咳…喂，冰块脸。”他的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着那股让人火大的调侃劲儿，“刚才…那算什么？咱们这算是…搂在一起扛过雷了？”
南宫廷琉璃色的眸子冷冽如初，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因伤势而略显滞涩，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屈的寒松。霜凝剑横在身前，剑尖微抬，锁定着司马彦，防备之意显而易见。
“意外。”南宫廷的声音比这深渊的雾气更冷，“若非禁制触发，你我已分生死。”
“哟呵？”司马彦也挣扎着站起，赤着的上身血迹与污渍混杂，更添几分野性狼狈，但他那双燃烧般的眼睛却亮得惊人，“说得好像你一定能赢似的？要不是最后那一下…嘶…”他话说到一半，似乎牵动了内伤，眉头狠狠一皱，下意识地用手按住灼痛胸口，那里残留着一丝极其顽固的寒意，正是南宫廷的冰灵之力所致。
同样，南宫廷也感觉到自己体内经脉中，有一缕如同跗骨之蛆的灼热气息在窜动，破坏着他冰系功法的运转，带来针扎般的刺痛。那是司马彦的炎阳之力。
他们的灵力在最后关头虽然奇迹般融合挡下了死劫，但彼此极致对立的力量属性，也在这场爆炸中互相侵入了对方体内，成了此刻除了重伤外，最麻烦的东西。
两人都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处境，气氛再次变得剑拔弩张，却又都因重伤和这诡异的内患而不敢轻易动手。
就在这时——
“窸窸窣窣——”
一阵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从四周的浓雾深处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贴着地面快速爬行，而且数量不少。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在这种地方，任何活物都绝不可能是善类。
几乎是本能，南宫廷手腕一翻，一枚散发着微弱寒气的疗伤丹药已入口中，同时身体微微下蹲，剑招起手式已然成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浓雾。
司马彦同样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皮囊里摸出一颗赤红如火的丹药塞进嘴里，狠狠嚼碎。他双拳一握，体表黯淡的火焰纹路再次微微亮起，虽然远不如全盛时期威猛，但那股灼热暴烈的气息依旧足以让寻常妖兽退避。
雾气翻滚，下一刻，数十道黑影猛地从灰雾中扑出！
那是一种形似蜈蚣，却长着惨白人脸面孔的怪异生物，身体由一节节灰白色的骨骼拼接而成，关节处冒着幽幽黑气，口器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令人牙酸的声响，速度快得惊人！
“阴骨妖蚣！”南宫廷冷声道，认出了这种只记载于古籍中的妖物，喜食生灵精气，尤其对受伤的修士气息敏感。
“妈的，真会挑时候！”司马彦骂了一句，率先迎上。
他伤势极重，无法动用大规模火系法术，但战斗本能仍在。侧身躲过一只妖蚣扑咬，燃烧着微弱火焰的拳头精准砸在其侧面的骨骼连接处！
咔嚓！ 那妖蚣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被砸中的部位瞬间焦黑断裂，但断裂处冒出的黑气反而更盛，继续悍不畏死地缠上来。
另一边，南宫廷剑光闪动。 他的动作依旧飘逸，但速度明显慢了不少。霜凝剑每一次刺出，都带着一丝凝练的寒气，并非为了华丽，而是追求极致的效率。剑尖总能点中妖蚣头颅与身体的连接点，或者其复眼之间的薄弱处。被点中的妖蚣动作瞬间僵硬，覆盖上一层寒霜，然后碎裂开来。
两人一冰一火，背对背，各自为战，没有任何交流，却诡异地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防御圈，将扑来的妖蚣暂时挡在了外面。
然而，这些妖蚣似乎无穷无尽，而且雾气之中，更沉重的脚步声开始响起，显然有更强大的东西被这里的战斗波动吸引而来。
“这样下去不行！”司马彦喘着粗气，一拳将面前两只妖蚣轰飞，但手臂上的火焰又黯淡了几分，“这鬼地方在吸食我们的灵力和生机！恢复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
南宫廷沉默着，又是一剑点碎三只妖蚣，但他持剑的手已经微微颤抖。他比司马彦更清晰地感受到，此地弥漫的混沌死气，对他这种修炼纯阴寒功法的修士压制更大。
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开阔地，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疗伤！
司马彦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眼神闪烁，忽然猛地向后小退半步，故意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破绽——一只阴骨妖蚣立刻抓住机会，如同闪电般噬向他的后颈！
然而，就在那妖蚣即将咬中的瞬间——
嗤！
一道细微却极度凝聚的冰锥，后发先至，精准地洞穿了那只妖蚣的头颅，将其冻结、击碎。
冰锥来自南宫廷的方向。
司马彦猛地回头，正好对上南宫廷收回的指尖和那双依旧冰冷的琉璃色眸子。
“你的背后，太吵了。”南宫廷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嫌麻烦的事情。
司马彦愣了一瞬，随即，一个更加张扬、甚至带着点疯狂意味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
“哈！”他大笑一声，不再多言，双拳火焰再次爆燃一瞬，将面前几只妖蚣清空，“冰块脸，左边三步，那块巨石后面藏着个大的！”
南宫廷目光微闪，没有质疑。几乎是司马彦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剑势一转，一道凛冽剑气并非向前，而是向左后方那块巨石斩去！
轰！ 巨石崩碎，后面果然隐藏着一只体型远超同类的阴骨妖蚣王，正昂起上半身，准备喷吐毒雾，被这道剑气劈个正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坚硬的骨甲上覆盖上一层冰霜，动作骤然迟缓。
司马彦抓住机会，如同猎豹般扑上，凝聚最后力量的炎阳重拳，狠狠砸在了妖蚣王被冰霜覆盖的伤口上！
冰火交织，产生了剧烈的能量反应！ 妖蚣王的身体在极热与极寒的交替冲击下，发出一连串爆响，最终轰然炸裂！
短暂的配合，竟出乎意料地有效。
两人再次背对背站定，微微喘息。周围的妖蚣似乎被首领的死亡震慑，攻势稍缓，但依旧在雾中徘徊，不肯离去。
经过这短暂而激烈的共同御敌，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绝对的死敌关系未变，杀心也未彻底消除。但在这未知绝境的死亡压力下，在那短暂却默契的配合之后，一种“暂时不能让对方轻易死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两人心中同时滋生。
“喂，”司马彦率先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少了些刻意挑衅，多了些冷静，“这鬼地方邪门得很。再耗下去，咱俩都得变成这些骨头架子的点心。”
南宫廷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四周愈发浓重的雾气和其中影影绰绰的黑影，感受着体内依旧肆虐的灼热异种灵力和不断流失的生机。
“你想如何？”他冷声问。
“联手。”司马彦吐出两个字，眼神锐利，“暂时性的。先找个能喘口气的地方，把伤压下去，把这身乱七八糟的灵力理顺再说。至于之后…”
他顿了顿，笑容重新变得危险而充满侵略性：“…是接着打生打死，还是怎么着，等活下来再论！”
南宫廷指尖微微摩挲着霜凝剑冰冷的剑身。
良久。
就在司马彦以为他会拒绝，并暗自提聚起最后一丝灵力准备应对翻脸时——
“带路。”南宫廷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横亘的剑尖，却微微放低了一丝，“你若故意引入绝地，我会先杀了你。”
司马彦挑眉，哼笑一声：“彼此彼此。”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那是在战斗中隐约察觉到的一处地势较高、似乎有岩石遮蔽的地方。他不再犹豫，率先向着那个方向移动。
南宫廷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既能随时策应也能瞬间反击的距离，沉默地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拖着重伤之躯，警惕着四周的威胁，也警惕着彼此，艰难地向着未知的临时庇护所挪去。
浓雾吞噬了他们的背影，只留下原地一片狼藉的妖蚣残骸，以及更深处，那越来越近的、沉重的脚步声。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