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如碎银铺在驿道青石板上，车轮碾过处，霜花簌簌碎裂，混着马蹄声敲出沉稳的节奏。苏衍坐在镖车车厢内，指尖摩挲着怀中兑金盘的红木底座，赤铜兑位嵌片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鎏金光泽——自青溪启程已三日，这枚王家祖传的罗盘竟时时发烫，尤其行至昨夜投宿的落马坡时，指针更是不住向西偏斜，与龙虎山的方位隐隐相悖。
“衍儿，把罗盘给我看看。”爷爷掀开车帘进来，肩头沾着晨雾的湿意，他接过兑金盘，指尖抚过盘面细密的刻度，忽然在震位与兑位的交界线处顿住，“你看这里，寻常罗盘震兑交界仅刻一道墨线，这盘却嵌了半寸银丝，且银丝末端隐有‘雷泽相济’的篆文——这不是普通的兑金盘，是能通震卦气脉的‘双象盘’。”
苏衍凑近细看，果然见两道极细的银丝在盘面中心交汇，如蛛网般牵连着八卦各宫。林慧端着热茶进来，瓷碗热气氤氲中，她指着窗外：“赵伯说前面三里就是望霞村，是古驿道上最后一个村落，过了村就进山了。只是方才远远望见村口挂着白幡，倒不像办丧事的样子。”
话音刚落，兑金盘突然剧烈震动，赤铜兑位泛起刺眼的金光，指针疯转半圈后，死死钉在西南方向——正是望霞村的方位。爷爷面色一凝：“是‘气冲盘’之兆，那村子定有邪祟作乱，且与兑卦相关。赵伯，先去望霞村休整！”
镖车刚拐进村口，一股混杂着草药与腐臭的气味便扑面而来。村口老槐树歪歪斜斜立着，树干上缠满褪色的红绳，绳上挂着十几个空白的木牌，本该刻字的地方却被利器刮得坑洼不平。几个裹着粗布头巾的村民蹲在墙根，见镖车过来，纷纷缩着脖子往阴影里躲，眼神呆滞如木偶。
“几位客官快走吧！这村不能待！”一个穿蓝布短褂的少年突然从巷口冲出，他额角贴着草药，跑起来时一瘸一拐，“昨儿李婶家的娃刚没了，也是说胡话死的！”话音未落，巷子里就传来妇人的哭喊：“我的儿啊！你别喊‘水鬼拉我’了！娘给你烧纸了啊！”
爷爷跳下车，从行囊里摸出枚铜钱递过去：“小哥，我们是走镖的，顺带懂些安神的法子。这村到底出了什么事？”少年接过铜钱，攥在手心搓了搓，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半个月前开始的！先是村西的老井突然变浑，喝了井水的人就开始说胡话，夜里梦到穿绿衣的女人拉他们去跳河。后来更邪门，谁要是说‘水’‘河’‘井’这些字，就会浑身发抖，像被冻着一样！”
苏衍悄悄取出兑金盘，盘面兑位金光闪烁，西南方向的光晕竟呈墨绿色，边缘还在不停蠕动。“是‘言灵蛊’，借兑卦‘主言’之性，附于水源作乱。”他低声对爷爷说，“兑为泽，水源被污则金气受损，言出必应邪祟，所以村民不敢提水字旁的字。”
正说着，一个拄着枣木拐杖的老者从祠堂方向走来，他须发皆白，却腰杆笔直，拐杖头雕着八卦图案。“外来的先生，随我来。”老者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村长让我守在这儿，若有懂行的人来，就请去祠堂议事。”
祠堂内弥漫着浓重的檀香，八仙桌上摆着七个陶碗，碗里盛着浑浊的井水，水面浮着一层油光。六位村民围坐桌旁，个个面色青灰，嘴唇干裂，见苏衍祖孙进来，都齐齐站起身，为首的中年汉子抱拳：“在下是望霞村村长周铁柱，求先生救救我们村！已经死了三个人了，都是说胡话喊着‘绿衣娘子’没的！”
爷爷拿起一个陶碗，指尖沾了点井水，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指甲刮了刮碗壁的绿苔：“这不是普通的井水变质，是‘碧磷蛊’污染了水源。此蛊生于古墓积水，遇活气则附于水源，借兑卦金气生‘言灵’，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邪祟便借言语入体。”
苏衍端着兑金盘绕桌走了一圈，盘面在第七个陶碗旁时，墨绿色光晕最盛。“这碗水是从村西老井取的吧？”他指着碗底沉着的细小绿点，“老井底下定有异物，是那东西在源源不断地释放蛊气。而且这井的位置，应该在村落兑位，金气最盛处，蛊气借金气扩散，才会这么快蔓延全村。”
周铁柱脸色骤变：“先生说得没错！老井就在村西头，是我们村的风水眼！半个月前，几个外乡人来挖井，说要找什么‘古驿道碑’，挖了三天就走了，之后井水就变浑了。我们去井边看过，井壁上多了个黑窟窿，往里扔石头都听不到响！”
爷爷让林慧取出艾草和朱砂，又对苏衍说：“碧磷蛊属阴水，需以阳金克制，再以言破言。衍儿，这次你主阵，我给你掠阵。”他从行囊里取出一张黄麻纸，“这是‘兑卦言灵符’的底纸，你用兑金盘引气，在纸上绘符，记住要念‘兑为泽，金为锋，言出法随，邪祟必清’的咒文。”
苏衍深吸一口气，将兑金盘放在八仙桌上，赤铜兑位正对老井方向。他捏起朱砂笔，蘸了点混着艾草水的朱砂，刚要落笔，兑金盘突然发出“嗡”的一声轻响，盘面浮现出老井的虚影——井壁上的黑窟窿里，竟嵌着半截青铜镜，镜面泛着绿光，无数细小的绿虫在镜面上蠕动。
“是‘照尸镜’！”爷爷低喝一声，“这是古墓里镇尸用的法器，被人挖出来丢进井里，阴气滋养出碧磷蛊，镜面又能反射兑金气，所以才会生出言灵之祸！”
苏衍定了定神，默念爷爷教的咒文，笔尖在黄麻纸上落下第一笔。朱砂笔划过之处，竟泛起金色的光痕，与兑金盘的赤铜光泽遥相呼应。他按照《兑卦辨幻要诀》里的图谱，先绘出上下两阳爻，再在中间阴爻处点了三点朱砂——这是“兑卦镇言符”的变体，比之前用的铜铃符更添了破蛊的功效。
符纸刚绘成，就被一股阴风卷得飘了起来，直冲向祠堂大门。周铁柱惊呼：“是李婶！她怎么来了！”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站在门口，双眼翻白，嘴角流着涎水，声音尖锐如铁器摩擦：“谁要坏我的事！都跟我去跳河！”正是方才哭喊的李婶。
林慧快步上前，从袖中取出晒干的艾草，揉成粉末撒向李婶。艾草粉遇风燃起淡蓝色的火苗，妇人惨叫一声，后退两步，身上冒出阵阵绿烟。“是蛊气附身！”林慧喊道，“快用糯米洒她！”
苏衍抓起桌上的糯米，却没有直接洒出，而是将糯米绕着李婶撒了个半圆，形成一道米线。“兑泽固魂局，缩小版！”他喊道，同时将绘好的符纸贴在李婶额头，“周村长，拿一碗干净的河水来！要从村东头的溪里取的！”
符纸贴在李婶额头的瞬间，她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翻滚。苏衍按住她的肩膀，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阴寒，兑金盘在此时再次发烫，赤铜兑位的金光顺着他的手臂流进李婶体内。“碧磷蛊怕阳金之气！”苏衍喊道，“爷爷，借你的桃木剑一用！”
爷爷将桃木剑掷过去，剑身上刻着的坎水符与苏衍的兑金气交汇，泛起青白相间的光晕。苏衍持剑点向李婶的眉心，轻声念咒：“兑金为锋，坎水为泽，锋泽相济，蛊气尽散！”桃木剑剑尖冒出一缕金光，钻进李婶眉心，她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吐出一口绿色的黏液，里面裹着几只细小的绿虫，落地就化作了黑水。
“她没事了，只是耗损了元气。”苏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现在要去老井那边，把照尸镜取出来，不然蛊气还会再生。”周铁柱连忙点头，让人找来绳索和吊篮，又派了两个年轻力壮的村民跟着。
老井旁围满了村民，井台石缝里长满了绿色的苔藓，散发着刺鼻的腥气。苏衍将兑金盘放在井台上，盘面的虚影更清晰了——照尸镜嵌在井壁西侧，距离井口约两丈深，镜面朝下，正对着井底的积水。“这镜子是古墓里的东西，见了阳光会散阴气，得用黑布裹着取出来。”爷爷递过一块黑绸布，“衍儿，你指挥，让村民放吊篮下去。”
苏衍盯着兑金盘的指针，指挥村民调整吊篮的位置：“再往西半尺……停！”他将桃木剑交给一个村民，“用剑把镜子撬下来，注意别碰镜面！”村民依言行事，桃木剑刚碰到照尸镜，井底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水响，井水翻涌起来，泛起墨绿色的浪涛。
“不好！是井底的蛊母被惊动了！”爷爷脸色一变，“衍儿，快布‘兑金锁泽阵’！用铜钱和艾草！”苏衍早有准备，从行囊里掏出一串铜钱，绕着井台摆了个八卦形状，每个卦位都放上一把艾草。他将兑金盘放在八卦中心，赤铜兑位的金光扩散开来，形成一个金色的光圈，将井台罩在里面。
井底的水越涌越急，一个模糊的绿衣人影在水中浮现，长发飘在水面上，随着波浪起伏。“是‘水蛊母’！是附在照尸镜上的邪祟所化！”林慧喊道，将一包朱砂撒进井里，水面泛起一阵红雾，绿衣人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苏衍抓住这个机会，让村民迅速将吊篮提上来。吊篮里的黑布裹着个圆形的东西，沉甸甸的，正是照尸镜。他立刻用黑绸布将镜子裹紧，外面再缠上三道红绳，红绳上系着三枚铜钱，形成一个简单的镇邪符阵。“把它埋在村东头的向阳坡，底下垫上艾草和生石灰，让阳气镇住它的阴气。”苏衍吩咐道，“另外，老井要封了，以后让村民都用村东头的溪水，我会在溪口布个兑金阵，净化水质。”
忙到傍晚，老井被封上了石板，照尸镜也埋在了向阳坡，溪口处，苏衍用鹅卵石摆了个兑卦的形状，每个鹅卵石上都刻着一个小小的兑卦符号。夕阳西下时，溪水变得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村民们提着水桶来打水，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祠堂里摆起了简单的宴席，周铁柱端着一碗米酒递给苏衍：“先生真是活菩萨！要不是你们，我们村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这是我们村祖传的‘金箔酒’，能补阳气，先生务必尝尝。”苏衍接过酒碗，酒液呈琥珀色，里面浮着一层极薄的金箔，散发着谷物的清香。
爷爷喝了口酒，指着苏衍手中的兑金盘：“周村长，这盘是王家祖传的双象盘，能通震兑两卦气脉。这次你们村的事，多亏了这盘能感应到蛊气的位置。”周铁柱闻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了过来：“先生，这是我家祖传的‘震卦纹玉佩’，当年我爷爷也是个堪舆先生，说这玉佩能和双象盘相呼应。你们要去龙虎山，那边属震卦，这玉佩或许能帮上忙。”
苏衍接过玉佩，只见上面刻着繁复的震卦纹路，玉佩中心嵌着一小块赤铜，与兑金盘的材质相似。他将玉佩放在兑金盘旁，两者竟同时发出金光，赤铜纹路相互连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八卦图案。“这是‘震兑双生佩’！”爷爷惊喜道，“有了这玉佩，双象盘的震卦气脉就能通了，以后遇到震卦邪祟，也能感应到了！”
宴席散后，苏衍坐在祠堂门口，把玩着震卦纹玉佩，兑金盘放在一旁，两者的金光交织在一起，映在他的脸上。林慧走过来，递过一件厚外套：“山里晚上冷，别着凉了。今天你表现得很好，比在青溪的时候沉稳多了。”
“多亏了爷爷教我的知识，还有这兑金盘。”苏衍笑了笑，“只是没想到龙虎山还没到，就遇到这么多事。爷爷说这是‘道阻且长’，每一次破邪都是修行。”林慧点点头，望着远处的山影：“我爹以前说过，堪舆先生的路，就是跟着气脉走，哪里有邪祟，哪里就有我们。”
这时，爷爷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那本《兑卦辨幻要诀》，翻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记载着‘言灵蛊’的解法，和你今天用的差不多，但你加了坎水符的力量，是个创新。衍儿，以后遇到邪祟，不能只守着书本，要学会因地制宜，结合身边的气脉和法器。”
苏衍接过书，看着爷爷用红笔批注的字迹，心中一阵温暖。他想起在青溪王家，第一次独掌乾坤破局时的紧张，再看看现在，虽然依旧会心跳加速，但更多的是沉稳和自信。“爷爷，我知道了。”他握紧手中的玉佩和罗盘，“明天进山，我一定会保护好大家，找到震卦碎片。”
夜深了，望霞村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村东头的溪水潺潺流淌，映着满天星光。苏衍躺在镖车车厢里，兑金盘和震卦玉佩放在枕边，两者的暖意交织在一起，像一双温暖的手护着他的心神。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兑卦辨幻要诀》的开篇语：“兑为悦，亦为泽，悦则心明，泽则润物，心明则邪不侵，润物则善长存。”
天快亮时，苏衍被一阵轻微的震动惊醒，兑金盘和玉佩同时发烫，指针指向龙虎山的方向，泛起淡淡的红光。他坐起身，掀开车帘，只见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龙虎山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山巅处似乎有一道金光闪过，与他手中的法器遥相呼应。
“要到了。”爷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龙虎山的震卦气脉很盛，里面的邪祟也比望霞村的厉害得多。衍儿，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守住本心，兑金为言，言出必行，心正则气正，气正则法正。”
苏衍点点头，将兑金盘和玉佩贴身收好，感受着它们传来的暖意。镖车重新启程，朝着龙虎山的方向驶去，车轮碾过晨霜，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如同在岁月中刻下的传承印记。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以苏家堪舆之术为刃，以兑金震卦为盾，守护一方安宁，寻回失落的卦象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