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聒噪不休,却盖不住玉带河新工坊里织机轰鸣的声势。崭新的厂房依河而建,巨大的水轮通过地下传动轴将动力源源不断送入,驱动着数十台安装了“复合梭”的新式织机。穿着统一棉布工装的工匠们穿梭其间,检查布面,更换纱锭,秩序井然。这里出产的“混纺”布,因其优异的性能,已成了北地商号争相采购的紧俏货。
王府内,却是一派静谧。周婉娘处理完一上午的庶务,正倚在窗边小憩,手边还放着一本翻开的账册。丫鬟轻手轻脚地为她打着扇。
王大柱从玉带河工坊回来,额角带着细汗,周身却并无多少疲惫之色,内力充盈使得他精力远超常人。他见周婉娘睡着,便放轻脚步,拿起一旁的薄毯想为她盖上。
周婉娘本就浅眠,闻声睁开眼,见是王大柱,慵懒一笑:“相公回来了。”
“吵着你了。”王大柱将毯子披在她肩上,顺势坐在一旁,“新工坊运转顺畅,第一批发往北地的‘混纺’布已经上路,由红缨亲自挑选的好手押运,应当无虞。”
周婉娘点点头,眉宇间却有一丝化不开的轻愁:“工坊事务顺利,妾身自是欢喜。只是……静蓉妹妹前日送来的消息,总让妾身有些心神不宁。”
王大柱神色也郑重了几分:“你是指,江南织造局接触番商之事?”
“嗯。”周婉娘坐直了身子,“静蓉说,那些番商来自极西之地,携有一种名为‘羊毛’的织物,据说轻暖异常,胜于丝棉。江南织造局的人似乎对此极感兴趣,正在秘密洽谈,想引进其纺织技术甚至是活羊畜种。”
“羊毛?”王大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在这个棉花尚未完全普及,丝绸昂贵的时代,优质的羊毛织物确实是巨大的市场空白。江南织造局此举,是想另辟蹊径,绕开王家在棉纺和混纺技术上的优势,从更高端的领域进行压制。
“羊毛确是好东西,”王大柱沉吟道,“若真能被他们成功引进并规模化,对我王家未来涉足高端织物市场,会是不小的威胁。”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周婉娘担忧道,“我们对这羊毛织物一无所知……”
王大柱站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现代的记忆碎片在脑中翻涌。他虽不是纺织专家,但也知道羊毛处理的关键在于洗涮、纺纱等工艺,尤其是去除羊毛脂和防止缩水等技术难点。
“不必过于担忧。”王大柱停下脚步,目光沉稳,“番商之物,固然新奇,但能否适应我朝水土、能否规模化生产,皆是未知之数。江南织造局想借此翻身,没那么容易。况且……”
他嘴角微勾,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他们有的,我们未必不能有。他们没有的,我们或许可以抢先一步。”
周婉娘看着他自信的神情,心中的忧虑稍减:“相公已有计较?”
“暂且按兵不动。”王大柱道,“让静蓉继续密切关注,最好能探听出那些番商的具体来历、他们羊毛织物的特点,以及江南织造局谈判的进展。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拿起炭笔:“至于我们……也不能闲着。他们觊觎海外奇技,我们亦可挖掘自身潜力。”他脑海中浮现出苎麻、葛麻等本土韧皮纤维的图像,以及“混纺”布成功的经验。
“婉娘,你可知除了棉麻,南方还有许多诸如葛、楮、蕉等韧皮纤维?”王大柱一边在纸上写画,一边说道,“这些纤维或许不如羊毛轻暖,但也各有特性,或更坚韧,或更清凉。若能借鉴‘混纺’的思路,将这些本土纤维与棉、丝等混合,开发出适合不同季节、不同用途的新布料,未必就输于那番商的羊毛织物!”
周婉娘眼睛一亮:“相公的意思是,我们不必一味追逐外物,立足根本,亦可创新?”
“正是!”王大柱赞许地点头,“而且,此举还能带动南方那些种植葛、楮的农户,于国于民,皆有益处。你立刻传信给我们设在湖广的采购点,让他们着手收集各类优质的葛布、蕉布样品,以及其原料纤维,快马送来京城。同时,让芸娘和翠儿的研究小组,分出一部分精力,开始研究这些新纤维的特性与混纺可能性。”
“妾身明白了,这就去安排。”周婉娘精神一振,立刻起身,恢复了平日的干练。
看着周婉娘离去的背影,王大柱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看到了江南的织造局与神秘的番商。竞争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但他丝毫不惧,拥有超越时代的眼界和不断进取的家人,他相信,王家的织机,不仅能织出锦绣布匹,更能织出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商业帝国。
他重新拿起炭笔,在纸上勾勒起来,那是一个结合了水力驱动和多重罗拉的新型纺纱机草图雏形,旨在应对未来可能更复杂、更多样的纤维原料。技术的探索,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