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故人后,陈平心中也算了却了一桩挂念。
他将静室内那只蒲团、几瓶剩余的丹药等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一一仔细整理,收入储物袋中。
整理完毕,他最后环视了一眼这处带给他安宁与突破的静室,心中并无太多留恋,修仙之路,本就是一场没有终点的迁徙。
他走到洞府之外,对着那水蓝色的主阵盘,打出一道收阵的法诀。
“嗡——”
笼罩在瀑布之前长达五年的云雾,随着一声轻鸣,缓缓向内收敛,最终化为点点灵光,没入阵盘之内。山壁上被水汽侵蚀出的斑驳苔痕与青藤,一切都恢复了原貌。
陈平收起阵盘,又取出郭长老给予的宗门制式传讯符,注入灵力,言简意赅地向对方禀报,自己已准备妥当,即刻出发。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有丝毫停留,心念一动,上品法器庚金剑已化作一道赤色流光,载着他冲天而起,朝着宗门护山大阵的出口方向疾驰而去。
……
离开宗门后,陈平按照地图玉简的指引,一路向着梧桐宗疆域的边缘飞驰。
筑基期修士御剑而行的速度,远非炼气期时可以比拟,但灵力的消耗依旧不小。
他秉持着一贯的谨慎,每当体内灵力消耗过半,便会寻一处人迹罕至的隐蔽山林落下,打坐调息,待灵力恢复至巅峰状态后,再继续赶路。
旅途漫长,倒也安稳,并未遇到不开眼的劫修或是强大的妖兽。
一路上,他见识了宗门疆域的广阔,也路过了几处凡人与修士混居的城镇,以及一些修仙家族占据的灵山,但他并未节外生枝,只是远远绕开。
如此走走停停,终于在第八日黄昏。
一座规模远不及梧桐坊市,但规划得井然有序的坊市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坊市依着一座平缓的山坡而建,被一层淡青色的半透明光幕笼罩,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微光,如同一只倒扣在地的青玉巨碗。
落月坊市,到了。
陈平在坊市外数里的一处密林中降下剑光,收起飞剑。
他整理了一下仪容,将身上那套显眼的月白道袍换下,穿上了一件储物袋中备用的普通青色修士袍,这才徒步向着坊市大门走去。
还未走近,鼎沸的人声便已扑面而来。
坊市门口,往来的修士络绎不绝,大多是低阶炼气期的修为。
道路两旁,甚至还有不少散修直接铺开一张布,摆上些零零散散的材料或是妖兽皮骨,大声吆喝叫卖,显得颇为热闹。
几名身穿统一服饰的炼气期修士,正守在门口,对进出之人进行着简单的盘查。
陈平目光扫过,发现那些修士的胸口处,分别绣着“李”、“王”、“韩”三种不同的家族徽记。
显然,这便是本地三大家族的修士在联合守备。
他没有上前,只是按照郭长老的指示,在不远处激发了那枚用于交接的传讯符。
他没有上前,只是按照郭长老的嘱咐,取出了那枚用于交接的特制传讯符,将灵力注入其中。
“嗡……”
一道微不可察的波动,穿透了前方的阵法光幕。
不过片刻功夫,那平滑如镜的淡青色光幕,便无声无息地荡开一圈涟漪,开启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门户。
一名身形佝偻,满脸皱纹,头发花白如雪的老修士,从门后缓步走了出来。
老者发须皆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身上没有筑基中期修士应有的强盛气息,反而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暮气。
坊市门口的那些家族子弟显然都认得他,见他走出,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恭敬的躬身行礼。
“周前辈!”
周明远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目光便落在了不远处的陈平身上。
当他看清陈平那相对于筑基修士而言,堪称年轻的面容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他并未因陈平只是筑基初期的修为而有半分轻视,反而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主动迎了上来。
“可是陈平师弟?”
“在下正是陈平,见过周师兄。”陈平上前一步,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师弟一路辛苦,随我来吧。”周明远笑着摆了摆手。
没有过多的寒暄,周明远领着陈平,直接穿过阵法门户,进入了坊市之内。
他一边走,一边为陈平介绍着坊市的大致布局,言语之间,透着对这里深入骨髓的熟悉,以及一丝淡淡的不舍。
“坊市分为东西南北四区,东区多是丹药符箓,西区则是法器材料,南区是散修的摊位,北区则是酒楼客栈……”
两人穿过热闹的街道,很快便来到了坊市中心地势最高之处。
一座颇为雅致的二层小楼,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小楼自带一个小院,院内种着几株不知名的灵植,此地的灵气浓度,明显比坊市其他地方要浓郁上一截。
楼外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
梧桐居。
这便是驻守修士的专用府邸。
周明远将一枚控制着府邸禁制的令牌递给陈平,神色坦然,没有丝毫拖沓。
“以后,这里便是师弟的居所了。”
……
安顿下来后,两人在小楼一层的厅堂内对坐品茶。
陈平能清晰地感知到,周明远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死气,正如同附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本就不多的生机。
这是寿元将近的征兆。
周明远对此似乎毫不在意,察觉到陈平的目光,只是是端起茶杯,淡然一笑。
“修道两百载,能看到金丹风景的,终究是凤毛麟角,我卡在筑基中期多年,此生无望,如今能回宗门安然坐化,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陈平默然,不知该如何安慰。
周明远话锋一转,主动说起了正事,开始为陈平介绍此地的掌控者。
“三家之中,以李家实力最强,他们以矿石生意起家,财力雄厚,族中那位李长风家主,正值壮年,野心勃勃,近些年总想在坊市的利益分配中,占更多的好处。”
“其次是王家,以符箓传承为本,族内有数位一阶上品符师,生意遍布周边,王家如今主事的,并非家主王伯安,而是他的道侣,王素影。此女手腕极为高明,是个笑里藏刀的厉害角色,师弟日后与她打交道,需多加留意。”
“至于韩家,以种植灵谷、培育低阶灵药为主,实力最弱,行事也最为保守。老家主韩立德年事已高,只求安稳,对李、王两家的明争暗斗,向来是明哲保身。”
他提醒道:“坊市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三家为了城外的灵田、矿脉的归属,时常会有摩擦,也都想将宗门驻守使拉到自己一边,你身处其中,需得有个分寸。”
随后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账簿,推到陈平面前。
“这是坊市的收益账目,所有店铺租金、交易税收,三家按照四、三、三的比例分成。但所有收益的总额中,有两成,是需要作为‘供奉’,上交宗门的。”
周明远指着那本账簿,神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师弟,这本账,是给宗门看的,每十年,宗门会派庶物殿的执事前来核对收取。我们驻守于此,代表的是宗门的脸面,三家给的俸禄供奉,足够我等修行,但这笔账,一分一毫,都万万动不得!”
为加深陈平的印象,周明远压低了声音,讲述了一桩百年前的旧事。
“百年前,也有一位师兄驻守此地,一时被灵石蒙了心,与当时的另外一家勾结,虚报账目,侵吞宗门收益,结果,被前来巡查的执事当场查出……那位师兄,直接被关进地牢,下场凄惨。”
陈平心中一凛,郑重点了点头:“师兄放心,师弟明白。”
见他听进去了,周明远的神色才缓和下来,话锋又是一转。
“当然,宗门的账不能动,但我们自己,也是可以有些进项的。”
他指点道:“比如三家起了什么争执,闹得不可开交,你出面调停,他们事后自然会奉上‘谢礼’。
再比如,师弟若是擅长符箓、丹药,阵法之道,也可在此地做些生意,有宗门的身份在,无人敢压你的价,这其中的分寸,全在师弟自己把握。”
说完这些,周明远端起茶杯,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句。
“对了,王家那位家主王伯安,有个孙女,年方二八,那姑娘,时常会借着请教修行的名义,来拜访梧桐居,王家……对我们这些宗门弟子,一向是很热情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平一眼,便不再多说。
陈平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随后,周明远又取出一份地图,为陈平点出了坊市周边几处需要注意的地方。
东面百里外的落云山,盘踞着一窝二阶的风狼,南面的阴煞潭,据说偶尔会有邪修出没……
这些都是潜在的威胁,但只要不主动招惹,通常也不会来侵犯有宗门阵法庇护的坊市。
他将所有事务,包括如何与三大家族联络的传讯玉符、坊市大阵的详细操控法门等,都一一交待清楚,毫无保留。
做完这一切,周明远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担子,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周明远便向陈平告辞了。
他没有带走梧桐居的一草一木,只身一人,御器向着梧桐宗的方向飞去,那萧瑟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晨曦的微光之中。
目送周明远远去,陈平才回到梧桐居。
他手握着那枚代表着府邸与坊市大阵控制权的令牌,一股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从今日起,他便是这座坊市名义上的主事。
他没有急于露面,而是将神识彻底散开,把这座二层小楼的每一寸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并不是他不信任周明远,而是性格使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