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的蹄声在青石板路上敲击出清脆的节拍,陈平没有催促,任由马儿按照自己的节奏前行。
出了平阳城,踏上那条通往大石村的官道,陈平的心情愈发复杂。
十九年前,他离家时,通往平阳城的路,只是一条被牛车和脚板踩出来的泥泞小径,深一脚浅一脚,极为难行。
而如今,眼前这条路,却是一条足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宽敞黄土大道,路面被压得极为坚实平整,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修葺与维护。
仅仅是这一条路的变化,便足以窥见这十九年间,赵国的变化有多大。
世界在他离开的这些年,从未停止运转,这让他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复杂情绪。
官道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从繁华的城镇,渐渐变成了错落的田野和村庄。
空气中,属于城镇的喧嚣与浮躁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泥土的芬芳和庄稼的气息。
……
终于,在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时,一个熟悉的村落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远远的,陈平便看到了村口那棵巨大的,如同华盖般的老槐树。
那歪斜的树干,那繁茂的枝叶,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
看到那棵树的瞬间,陈平那颗早已在修仙界中被磨砺得古井无波的心,竟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了起来。
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卫士,在这里静静的站了无数年,迎接着每一个归来或离去的游子。
他下意识的勒紧了缰绳,让身下的黑马缓缓停了下来。
村落里,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在夕阳的余晖下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的温暖与安详。
这凡俗的烟火气息,比梧桐宗内任何灵气氤氲的洞天福地,都更能触动他的心弦。
陈平翻身下马,想了想抬手掐了个法诀,一面水光潋滟的镜子,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镜中的人,面容依旧是那副平平无奇的模样,只是皮肤比从前白皙了许多,少了庄稼汉的黝黑与粗糙。
他正当而立之年,虽然没有服用定颜丹,但在灵力的滋养下,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
一双眸子深邃而平静,外表虽然普通却带着一丝修道人特有的,与尘世格格不入的淡然。
他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青色衣袍,深吸了一口气,竟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紧张。
随后他牵着马,缓缓的走进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村庄。
进村时,几个光着屁股的孩童正在追逐打闹,看到他这个衣着光鲜的陌生人时,都停下了脚步,睁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怯生生的打量着他。
一旁的田埂,几个扛着锄头准备归家的农夫,也纷纷朝他投来注目礼,眼神中带着探寻与警惕,打量着眼前这个“外乡人”。
其中有一个中年汉子皱着眉头盯了许久,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最终还是没有上前搭话,扛着锄头走远了。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胆大孩子,好奇的跑到陈平身边,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仰着小脸问道:“老爷,你是从哪里来的?”
陈平看着这个眼神清澈的孩子,放低声音道“我是从远方来,回家看看。”
“家?”孩子歪着脑袋,“老爷的家在哪里?”
“就在这个村子里。”陈平温和的笑了笑。
孩子似乎不太相信,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这个穿得如此体面的人,但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好奇的看着陈平的马,然后一溜烟跑开了。
陈平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发现,村里的大部分面孔,他都已经不认识了。
十九年的时光,足够让一代人老去,让新的一代成长起来。
那些曾经熟悉的叔叔婶婶们,要么已经见不到了,要么已经苍老得让他认不出来。
他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陌生感,仿佛自己真的是一个外来的异客。
没有在四处张望,而是牵着马,缓缓的走向记忆中家的位置,转过那个熟悉的弯道,越过那座小土坡,就该到了。
然而,当他到达记忆中的位置时,却愣住了。
原本那破旧的篱笆小院和茅草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崭新的院落。
青砖黛瓦,高高的院墙将内外隔绝。院门是厚实的木门,上面还钉着崭新的铜环,透过院门,甚至能看到院内宽敞的空地和几间明亮的瓦房。
这……是自己家?
陈平站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甚至后退了几步,又仔细确认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没错,就是这里。
旁边王二婶家的那棵老枣树还在,前面李大叔家的那个用来喂猪的石槽也还在。
位置,分毫未差。
可这房子……
忽然他想起了当初他被梧桐宗的师兄验出灵根收走时,宗门曾赐下了一百两白银的巨款。
对于一个普通的农家而言,这已经是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财富。
看着眼前这座在整个大石村都算得上是头一份的青砖大瓦房,陈平心中那份忐忑,稍稍安定了一些。
爹娘的日子,过得应该不错。
这让他感到欣慰。
他将马匹拴在院外的木桩上,缓步走到那扇崭新的大门前。
近乡情怯。
这四个字,此刻无比清晰的在他心头浮现。
他抬起手,想要敲门,却仿佛有千斤之重,迟迟落不下去。
十九年了。
爹娘的身体可还安康?
小妹茵茵,应该也早已嫁人了吧?
他们……还认得自己吗?
各种纷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涌,让陈平在自家的门前,驻足良久。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许久之后。
他终于缓缓落下手,在那扇木门上,轻轻的叩响。
“笃、笃、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