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宗省亲？”
王文口中还在回味着方才那场精彩斗法的唾沫，瞬间就咽了回去。
他脸上的兴奋与热络，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愕与审视的严肃。
他猛的拉了陈平一把，将他拽到演武场一个更为偏僻的角落，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陈师弟，你疯了？这种念头可不敢乱动！”
王文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上下扫了陈平几眼，像是在重新认识这个人。
“你是不是因为错过了大比，心灰意冷，就想着回凡俗国度去？我告诉你，别犯傻！咱们是修士，凡俗于我等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你现在炼气六层，回去确实能当个土皇帝，受凡人敬仰，享尽荣华富贵。可那又如何？百年之后，你还不是一抔黄土！”
他说话的语速又快又急，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修士私自返回俗世，这可是大忌！被巡山的执事弟子抓到，轻则废去修为，逐出宗门，重则……直接当做叛宗处置，就的格杀！你千万别动这种歪心思！”
看着王文一脸“你小子是不是想不开”的表情，陈平心中有些无奈，但也知道他是好意。
他没有急着辩解，只是沉默着，任由王文把话说完。
等王文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喘气的时候，陈平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
“师兄，你误会了。”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说道：“我爹娘，都只是凡人。”
“自我十三岁被宗门接引上山，拜入梧桐宗，至今已快二十载，一面未见。”
这话说得很平淡，没有丝毫的煽情。
王文脸上的那股戒备和审视，慢慢的消散了。
他也是从凡俗中来的，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修士寿元悠长，可凡人……凡人的二十年，足以让青丝变白发，让壮年入垂暮。
“原来是这样……”王文喃喃了一句，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下来，叹了口气，语气中多了一丝同情，“是师兄误会你了。”
他想起了陈平之前那副失魂落魄，不惜耗尽家底也要闭死关的模样，原以为他是为了大比，现在想来，恐怕这份对家人的思念，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见王文的态度软化，陈平趁热打铁，拱手一礼，诚恳的问道：“还请王师兄指点，宗门之中，可有让弟子归家探亲的章程？”
王文皱起了眉头，在原的踱了几步，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
“难，很难。”
他摇了摇头，直接给陈平泼了一盆冷水。
“宗门的规矩，向来是不允许弟子私自返回凡俗的。这倒不是怕你跑了，而是怕弟子仗着一身修为，在凡俗世界为非作歹，胡作非为。”
“你要知道，凡人也算是我们宗门的重要资源之一，源源不断的为宗门提供有灵根的弟子，还有各种凡俗的物资。一旦有修士在其中作乱，扰乱了凡俗秩序，动摇的就是我们宗门的根基。所以宗门对此事的管控，向来是严之又严。”
听到这里，陈平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他想过会很麻烦，却没想到，宗门竟然是从根子上，就直接杜绝了这条路。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不过……”
他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宗门虽然不允许弟子私自离宗，但也并非完全不近人情，总归还是留下了一条路子。”
陈平的呼吸猛的一滞，目光紧紧的盯着王文。
王文看着他那副紧张的模样，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宗门每隔五年，都会派遣一批弟子，由筑基期的师叔带队，前往下辖的凡人国度进行驻守轮换。”
“这，是你唯一能合理合规，返回赵国的机会。”
驻守任务！
陈平心中一喜，连忙追问道：“王师兄，这驻守任务，具体是怎么回事？可有什么要求？”
“要求？”
王文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了一句。
“陈师弟，你可知道，这驻守任务，在我们外门弟子口中，还有另外一个称呼？”
陈平一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王文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一字一顿的说道：“叫‘养老任务’，也叫‘绝路’。”
“绝路？”陈平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对，绝路。”王文重重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一条断绝仙道前途的路。”
他看着陈平，开始详细解释起来。
“这驻守任务，听上去不错，可以公费回家，但其中的弊端，却是致命的。”
“第一，时间太长。这任务一去，就是整整五年！人生有几个五年？对我们这些还在炼气期挣扎的弟子来说，这五年时间，足以发生太多变故了。”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凡俗界的灵气，比咱们宗门稀薄了不知多少在那等环境下，修炼进度是难之又难。”
王文说到这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所以，这任务在我们外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苦差事。除了那些自觉仙路无望，想要回凡俗家乡安度晚年，或者得罪了人被发配过去的弟子，根本就没人愿意接。你想想，谁愿意拿自己宝贵的五年修炼时间，去换一个回家的机会？”
听完王文的解释，陈平沉默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王文会说这是一条“绝路”。
对于将毕生都奉献给仙道的修士而言，长达五年的修为停滞，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几乎无人能够承受。
这就好比让一个满腹经纶的学子，去一个不识字的山村里待上五年，这本身就是一种煎熬。
可……
陈平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爹娘那日渐苍老的脸庞。
他不想等自己之后，回到大石村时，看到的却是两座冰冷的坟茔。
“王师兄，”陈平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有些不甘心的问道，“除了这个驻守任务，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比如……像宗门运送物资到凡俗，或者护送新入门的弟子这种任务，时间短，也能顺道回家。”
他记得自己当年，就是被一位炼气后期的师兄，从赵国一路护送回来的。
听到这话，王文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陈师弟，你想得太美了。”
“你说的这些，确实有，但那是‘美差’，不是‘苦差’。”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和无奈。
“这种任务，时间短，风险低，耗费不了多少时间，还能顺路去凡俗国度采买一些宗门内没有的特产，油水丰厚得很。你觉得，这等好事，能轮得到我们这种没根基、没背景的普通弟子？”
“不瞒你说，这些美差，早就被那些内门弟子的亲族，或者和某些执事、长老有关系的弟子给提前预定了，根本就不会放到任务堂来。就算偶尔放出来一个，那也是瞬间就会被抢破头，咱们连影子都摸不着。”
王文的话，像是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陈平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想要走捷径，门都没有。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继续留在宗门，忍受着对亲人的思念和煎熬，按部就班的修炼，或许有朝一日能够筑基成功，但届时再回家，或许早已物是人非。
另一条，就是接下这个“绝路”任务，牺牲整整五年的宝贵修炼时间，去换取一个与家人团聚的机会。
仙道前途，凡俗亲情。
这个选择题，对任何一个修士来说，都无比艰难。
陈平的脑海中，念头飞转，无数的画面交织闪过。
有枯木道人夺舍时，自己神魂在黑暗中挣扎的绝望。
如果连至亲之人都无法得见，那自己苦苦追求的长生，又有何意义？
更何况，自己会制符能够赚取一些资源，就算在灵气稀薄的凡俗，也未必不能另辟蹊径，或许……这五年，对自己而言，并非完全是荒废。
想通了此节，陈平心中那最后的犹豫和挣扎，瞬间烟消云散。
他抬起头，看向王文，眼神清澈而决然。
“王师兄，这任务，我接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的有声。
“现在就能去接取任务吗？”
王文看着他，张了张嘴，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好像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