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胡言被天道认可,修为大进,在老李心里,这就算是上了同一条船的革命同志了。
既是同志,自然不必再像之前那样藏着掖着,处处试探。
他顺势将自己目前急需一批低阶风系符纸,用于制作和推广三轮车的事情,向胡言和盘托出。
此时的胡言,表面看似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内心实则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思绪纷乱如麻。
那道天道赐福的灵韵,那修为的骤然提升,还有老李口中那些关于“能量”、“原理”、“人民幸福”的惊人言论……
一切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和茫然。
幸好,那伴随他多年、茂密如同丛林般的络腮胡,成了他此刻最好的伪装,完美地遮掩了他脸上复杂难言的真实表情。
“风系符纸……”
胡言定了定神,将思绪拉回到现实。
“若是低阶的、只需提供基础推动力的那种,我也可以绘制。你需要多少?”
对他而言,绘制低阶符纸并非难事,只是师父不准他往外说罢了。
老李闻言,一双虎眸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真不愧是魏仙师的亲传弟子!
果然多才多艺,连符纸绘制都会!
之前王小锤还说,只有魏仙师本人精通此道呢!
这下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关键环节一下子就打通了!
“嘿嘿。”
老李搓着手,脸上堆满了笑容。
“要是方便的话,那自然是……越多越好!
胡仙师您想啊,咱们这三轮车,如果能大规模制作,我老李一定想办法把价格压到最低,卖给那些需要它、却又买不起昂贵灵器的凡人使用!
让他们拉货、出行都方便些!
您绘制的这些风系符纸,就是让轮子转起来的关键!
所以,您绘制的越多,成本就能摊得越薄,最终受益的普通百姓也就越多!
这可是实实在在为人民的幸福出力啊!”
胡言听着老李这番紧密围绕“人民幸福”展开的论述,又想起刚才那神奇的天道回应,心中那份因陌生而产生的迟疑,渐渐被一种奇异的使命感和尝试的冲动所取代。
他点了点头,语气变得干脆。
“好。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回去给你绘制一批。你住在哪里?明天一早,我绘制好了就给你送过去。”
老李心中大喜,连忙将自己的详细住址——城外宗门良田办事处旁边的那个小院,清清楚楚地交代给了胡言。
事情谈妥,老李便不再耽搁,与胡言拱手作别,回到炼器堂内院,骑上自己那辆独一无二的三轮车,吱吱呀呀地离开了。
胡言独自站在炼器堂那气势恢宏的大门外,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老李骑着三轮车的坚毅的背影,在蜿蜒的山路上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林木掩映之中。
他在原地静立了片刻,仿佛在消化这一上午光怪陆离的经历,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步履沉稳地朝着他师傅魏羡渊日常清修和处理堂内事务的殿宇走去。
时值早秋,申时初刻。
天空高远湛蓝,阳光已不复盛夏的毒辣,变得明亮而温煦,如同流淌的金色蜜糖,洒落在层峦叠翠的山峰与开始泛黄的树叶上。
微风拂过,带着一丝清爽的凉意,卷起几片早凋的梧桐叶片,在空中打着旋儿,悄然落地。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泥土混合的、属于秋天的独特气息。
老李蹬着三轮车,车轮碾过被落叶点缀的山路。
他顶着满头灿烂却已不灼人的秋日阳光,心里有些着急,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光顾着跟胡言探讨大道,拉人入伙了,差点把一件重要的事情给耽误了——
今天,是长生要去祭拜他奶奶的大日子。
紧赶慢赶,总算回到了城外那座临时落脚的小院。
院子沐浴在温暖的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宁静。
一身崭新干净衣裳的长生,正怀抱着那只家里人留给他的布老虎,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小脑袋一直朝着院门的方向,清澈的眼眸里含着明显的期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当门外传来那熟悉的、三轮车特有的“吱吱嘎嘎”声响时,长生那双如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落入了星辰。
在一旁的石桌边,正就着天光,低头专注地为孩子们缝补衣物的彩凤,也闻声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长生!爷爷回来了——!”
老李人还没进院子,那洪亮而充满活力的嗓门就已经先传了进来。
他大步走进院子,目光首先落在长生身上。
看着小家伙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换上了特意准备的新衣,小脸也似乎因为期待而多了几分红润,老李满意地点点头,伸出粗糙的大手,疼爱地揉了揉长生的头发。
“好!真好!今天啊,就得穿得漂漂亮亮、整整齐齐的,去让你奶奶好好看看!她见了你这精神模样,指定高兴!”
老李说着,转头对彩凤交代。
“彩凤,我带长生出去一趟。”
彩凤闻言,温顺地点点头,轻声应道。
“哎,好的叔。您和长生路上慢点。”
老李推着长生的轮椅来到院门口。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长生从轮椅上抱起来,安置在三轮车的前座,让他紧挨着自己坐稳,这样既能保证安全,也能让长生看到前方的风景。
然后,他熟练地将那辆空着的轮椅折叠起来,收进了腰间的储物袋里。
去往长生奶奶安息之地的路上,与来时老李心中的急切不同,长生显得格外沉默。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好奇地四处张望,也没有问爷爷问题,只是微微低着头,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老李也没有像平日那样,试图用各种话题逗他开心,或者讲述有趣的故事。
他只是稳稳地扶着车把,目光平和地望着前方的道路。
他理解这孩子此刻的心情。
一个才八岁的孩子,若放在那个他生活的和平世界,可能才刚刚背起书包,踏入小学的校门,正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年纪。
但对于身边这个命途多舛、经历远超同龄人的长生来说,他那稚嫩瘦小的身躯里,却被迫装入了一颗过于敏感和早熟的内心。
他懂得离别,记得伤痛,更深深思念着逝去的亲人。
这是一个心地纯善的好孩子,更是一个让人心疼的苦命孩子。
三轮车在郊外的小路上行驶了一段不算太长的时间。
很快,爷孙俩就来到了宗门后山一处安静的山坡下。
这里环境清幽,视野开阔。
老李停好车,将长生重新抱到轮椅上,然后推着他,缓缓驶上一个长满青草的小土坡,最终停在了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立墓碑的坟包前。
“大妹子。”
老李对着坟墓,如同对着一位老朋友般,语气自然而带着一丝感慨。
“你看谁来看你啦!是长生啊!你的好孙子长生,来看你啦!”
长生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土堆,那块冰冷的墓碑。
一路上强行压抑的、如同潮水般的悲伤与酸涩,在这一刻,仿佛终于冲垮了堤坝,瞬间充斥了他整个胸腔,淹没了他的所有感官。
“奶奶……”
这两个字,他已经好久不曾如此清晰地喊出口了。
此刻脱口而出,声音却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
整个喉咙像是被一大团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又胀又痛,再也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只剩下破碎的气音。
下一刻,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无法抑制地从他眼眶中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小脸滑落,滴滴答答地砸在身前的草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变成了低低的、却充满了无尽委屈和思念的呜咽。
老李站在长生身后,看着孩子瘦小的肩膀因哭泣而微微耸动,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泛起一阵酸楚。
他没有出声安慰,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他只是默默地、轻手轻脚地向后退去,将这片独处的空间,完全留给了长生和他的奶奶。
他退到了大约百米外,停放着三轮车的地方。
靠坐在车斗边,望着远处那个在暮色中微微颤抖的小小身影,老李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抽口旱烟的冲动。
那辛辣的烟雾,或许能稍稍压一压此刻心头沉甸甸的滋味。
他下意识地伸手在怀里,储物袋里摸索翻找了好一阵子,最后才猛地想起来,之前自己好不容易弄到的那点旱烟叶子,早就被他当成稀罕物,全都送给爱这口的王师傅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双手抱臂,安静耐心地等待着。
等待着那个孩子,将积压心底的思念与悲伤,尽情地向最疼爱他的亲人倾诉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