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沉睡。
杨锦率先悠悠醒转,只觉体内那枚金色符文金丹正缓缓自行运转,散发出温暖平和的气息,流转于四肢百骸,之前剧烈的撞击之痛竟已消散大半,周身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舒畅之感。
他缓缓睁开双眼,意识逐渐清晰,发现自己竟还活着。
他试着动了动,正准备起身,却蓦然发觉臂弯处沉甸甸的,低头一看,只见江映雪依旧昏迷未醒,静静地侧卧在他身旁。
而自己的一条胳膊,正被她枕在颈下,另一条胳膊则无意识地环着她的肩背,姿势颇为亲密。
她苍白的脸颊近在咫尺,呼吸轻柔,几缕青丝散落在额前,少了几分平日的倔强与清冷,多了几分柔弱与恬静。
杨锦脸上微热,刚想小心翼翼地抽回手臂,却见江映雪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随即也缓缓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江映雪初时眼神还有些迷茫,待看清眼前状况,尤其是意识到自己竟被杨锦以如此亲密的姿势护在怀中时,她那白皙如玉的脸颊“唰”地一下变得绯红,如同染上了天边最美的晚霞。
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慌乱,仿佛有头小鹿在乱撞,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不知所措,慌忙别过脸去,不敢再看杨锦。
过了好半晌,她才勉强平复了狂跳的心绪,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异样,轻声问道:
“这……这是哪里?”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微微一惊,语气中竟没了往日的清冷、责备与抱怨,反而带着一丝迷茫与依赖。
杨锦见她醒来,也松了口气,轻轻扶着她坐起,然后才起身环顾四周。
这一看,两人都不由得愣住了。
白船完好无损地停在一旁,仿佛之前的惊天风暴只是一场幻梦。
而他们所处之地,竟是一片干燥的、看不到边际的奇异空间,脚下是某种坚硬的、泛着微光的暗色地面,头顶则是一片混沌,不见日月星辰。
唯有朦胧的、不知来源的微光笼罩着一切。
四周寂静无声,怒海的咆哮、狂风的呼啸,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吞噬一切的“怒海之眼”旋涡,那滔天的海水,此刻都去了哪里?
如果这里真是漩涡之底,为何没有水,反而呈现出这样一片诡异的、仿佛独立于怒海之外的天地?
杨锦带着满腹的疑惑,将探寻的目光投向身旁的江映雪。
然而,江映雪迎着他的目光,美眸之中同样是一片茫然与震撼,显然,眼前这超乎想象的景象,也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两人立于这寂静无声的奇异空间,举目四望,但见天地苍茫,混沌未明,唯有脚下暗沉坚实的地面延伸向未知的远方,与记忆中怒海的狂涛骇浪判若两个世界。
正彷徨间,杨锦目光一凝,抬手指向前方:“江姑娘,你看那里。”
江映雪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约莫数十丈之外,竟赫然出现了一处被低矮篱笆围起的小院。
那院落在这空阔寂寥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篱笆似是某种温润的灵竹所制,隐隐流动着不易察觉的光泽。
院内并非空无一物,反而生机盎然,生长着许多形态奇异的植物,枝叶繁茂,挂满了各式各样从未见过的果实。
有的果子通体碧蓝,隐有雷纹;有的形如灯笼,散发着柔和白光;更有一种,约莫拳头大小,色泽红润欲滴,形态竟隐约酷似盘坐的婴孩,五官模糊却栩栩如生!
江映雪凝神细看那“人形”红果,片刻后,美眸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诧之色,失声低呼:
“这……这院中竟种有‘赤霞灵婴果’!
此乃凝聚天地精华、滋养神魂的无上灵物,早已在赤练仙岛绝迹千年!”
杨锦虽不识仙家宝物,但见江映雪如此震惊,也知此院非同小可。
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的好奇与警惕,当下迈步向那小院走去。
来至院门前,只见那门扉亦是灵竹所制,古朴无华,却紧紧关闭。
杨锦抱拳,朗声朝内问道:
“请问院内可有人在?晚辈二人误入此地,冒昧打扰,还望主人行个方便!”
声音在这寂静空间传开,却如泥牛入海,半晌无人应答。
两人细看周遭,只见院门台阶上已积了一层微尘,篱笆缝隙间野草蔓生,院内小径亦被灵植侵占,显然已是荒废许久,久无人迹。
“看来是处无主之园。”杨锦沉吟道,“既然如此,我们进去一看究竟。”
说着,他伸出双掌,运起两分内力,轻轻按在门扉之上,意图推开。
不料双掌甫一接触那看似寻常的竹门,异变陡生!
竹门之上骤然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浑厚巨力,沛然莫御,如同平静海面下的暗流猛然爆发!
杨锦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反弹之力顺着手臂汹涌袭来,胸口如遭重锤猛击,
“噔噔噔”连退七八步方才稳住身形,体内气血翻腾,五脏六腑一阵刺痛,喉头一甜,险些喷出血来。
“杨公子!”江映雪惊呼一声,抢步上前,面露关切。
杨锦摆了摆手,深吸一口长气,强压翻涌的气血。
与此同时,他丹田深处那枚金色符文金丹似被外力激发,自行缓缓旋转,散发出温润祥和的金芒。
道道细如游丝的金色符文自丹丸表面浮现,沿着经脉流转周身,所过之处,那刺痛感迅速消弭,翻腾的气血也渐渐平复,不过数息之间,竟已恢复如常。
“无妨。”杨锦沉声道,眼神愈发凝重,
“只是这门上蕴藏着一股极其古怪而强大的力量,反弹一切外力,厉害非常。”
他心有不甘,绕开正门,退后数步,提气纵身,意图从篱笆上方跃入院内。
然而,身形刚至篱笆上空,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坚韧无比的墙壁!
“嘭”的一声闷响,一股比之前更强烈的反震之力传来,将他硬生生弹回原地,落地时身形微晃,颇为狼狈。
“有结界!”江映雪蹙眉道,“而且绝非寻常结界。”
杨锦面色肃然,心知遇上了前所未见的阻碍。
他闭上双目,凝神内视,体内三丹田同时加速运转,精纯的内力如江河奔流,汹涌灌注于右臂,最终汇入紧握的无锋剑中。
“铮——!”
无锋剑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原本古朴无华的剑身骤然寒光大盛,凛冽的剑气四溢,使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冷凝了几分。
杨锦后退数步,拉开架势,随即吐气开声,力贯剑身,一招最为刚猛直接的“劈山式”悍然出手!
只见一道凝练如实质、炽烈如骄月的巨大剑光,撕裂空气,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劈向那无形的结界!
“轰!!!”
剑光与结界猛烈碰撞,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
那原本无形的结界受到如此强力的冲击,终于显露出形迹——只见一片半透明的光幕剧烈晃动,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涟漪狂涌。
光幕之上,更有无数繁复玄奥、闪烁着淡红色光芒的奇异铭文一闪而逝,仿佛某种古老阵法的脉络被瞬间激活。
然而,这剧烈的晃动和显现的铭文仅仅持续了刹那,随着剑光力竭消散,那结界光幕也缓缓恢复平静,铭文隐没,重归无形,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从未发生过。
江映雪一直紧盯着结界的变化,待看到那些一闪而过的淡金铭文时,娇躯猛地一震,眼中露出极度震撼之色,失声道:“这符纹……这气息……莫非……此处是‘东武大帝’的袖珍苑?”
“东武大帝?”杨锦收剑而立,面露疑惑,
“这是何人?”
江映雪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更是惊讶:
“你既来飞升,竟未听说过东武大帝的名号?”
在她看来,这如同凡人不知皇帝之名。
杨锦坦然摇头:“我确非仙界之人,此次乘这白船渡海,正是欲往飞升崖,历经淬炼,以求仙道。”
“你……你是乘船去飞升崖?”江映雪美眸圆睁,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还是独自一人,无仙引渡?”
杨锦点头确认。
江映雪一时语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自幼听闻,下界武者若想飞升,须持引渡仙牌,乘特定航船,经受飞升崖的天地法则洗礼,方可褪去凡胎,凝聚仙元。
引渡船分金、紫、红、蓝诸色,各有仙师护持,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白船”!
更遑论无人引渡,独自横渡这号称葬仙之海的怒海。
此中艰险,无异于蝼蚁妄想登天!
她看向杨锦的眼神,不由得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异,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钦佩。
随即,她又想起一事,疑惑道:
“可你既非仙界之人,为何船上会有玄道派秘制的‘九转引灵石’气息?
而且,我先前感知到白船的航向,分明不是指向飞升崖,而是朝着怒海北荒之地而去!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将你误认为玄道派的探子!”
“航向被改了?”杨锦闻言,心头一震。
立刻联想到金船之上,吕青与那引渡仙师窃窃私语、指向自己的情景,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一股寒意与怒意交织升起。
“定是那吕青搞的鬼!欲借刀杀人,将我引入绝地!”
两人当即返回白船停泊之处。
江映雪闭目凝神,仔细感知,果然在船身底部发现了一块嵌入其中的黑色灵石,其上刻满了玄道派特有的隐秘符文,正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
此石上的铭文从黑色灵石中散出的量能正是隐晦之物最喜食之物,用于增长修为,定会引来海中幽冥之物。
她又来到船头,仔细检视那块主导航行的灵石,只见其中原本清晰指向飞升崖的青色光路,果然被一股外来的力量扭曲篡改,终点赫然变成了代表着死亡与禁忌的“怒海北荒”!
那里是强大海族盘踞的领域,仙踪罕至,危机四伏,寻常仙人闯入亦是九死一生。
知晓真相以后!
杨锦心中对吕青及其背后玄道派的阴险手段愤恨不已。
而江映雪在确知杨锦并非敌人,反而是被人陷害的飞升者后,心中最后的一丝芥蒂与抵触也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仇敌忾的愤慨和隐隐的同情。
两人之间的关系,因这共同的遭遇与澄清的误会,瞬间拉近了许多。
江映雪心中尚存一丝好奇,便是杨锦的修为。
她能感觉到,杨锦虽未经历飞升崖的正式洗礼,但其内力之精纯浑厚,灵识之敏锐,甚至超越了仙界许多普通仙人。
她忍不住出言询问。
杨锦对此并未过多隐瞒,简略提及自己于凡间江湖的历练与机缘,以及体内三丹初成的情形。
“什么?你……你竟已在丹田凝聚三丹?”江映雪再次被震撼,红唇微张,半晌才喃喃道,
“难怪……难怪你有如此修为!丹田之气化液,液凝成丹,乃是仙基之始。
你既已结丹,只需经飞升崖天地法则淬炼体魄,转化仙元,便可立地成仙!
而且观你丹成之象,底蕴深厚,一旦飞升,功力定然远超同缭!”
至此,江映雪对杨锦的潜力再无怀疑,甚至隐隐觉得,眼前这青年,或许未来能在仙界掀起一番风浪。
既已理清前因后果,两人的注意力便再次回到了那座神秘的“东武大帝袖珍苑”上。
江映雪整理了一下思绪,为杨锦解释道:
“赤练仙岛流传着许多关于东武大帝的古老传说。
据说,他是万载之前,统御赤练仙岛、威震八荒的至高存在,修为通天彻地。
传闻他在仙界各处留下了八座袖珍苑圃,内中栽种了无数天地灵根,收藏了众多奇珍异宝,任何一件流落外界,都足以引起腥风血雨。
有缘者得之,修为便可突飞猛进,甚至获得大帝的部分传承。”
杨锦听得心驰神往,不禁问道:
“那这位东武大帝,如今何在?”
江映雪神色一黯,轻叹道:
“听江伯说,那时的赤练仙岛,在东武大帝的治下,各大仙门和睦共处,同仇敌忾,共同守护着仙岛的和平与秩序。
可惜……后来仙岛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天地浩劫,东武大帝与众多上古仙尊为了抵御浩劫,守护赤练仙域,最终……尽数陨落,自此音讯全无。
仙岛的格局,也因此大变。”
杨锦闻言,肃然起敬,朝着那小院方向,郑重地躬身一拜。
前辈先贤,为护苍生而殉道,无论仙凡,皆值得敬重。
拜罢,他心生去意,觉得不应打扰前辈清静之地。
“且慢。”江映雪却拦住了他,明眸中闪烁着一丝光芒。
“眼下我们身陷这‘怒海之眼’,出路渺茫。
四下探查,唯有这小院是一处明确的所在,且灵气盎然,必是此方空间的枢纽或‘灵眼’所在。
若想脱困,恐怕契机就在于此。
若能进入,或许不仅能找到离开之法,甚至能发现东武大帝留下的某些启示或遗泽,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