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晚睫毛微动,重新仔细打量着杨锦,眼前之人仿佛变得像迷雾一般,心中暗道:
“真乃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这少年看似平凡,却身怀绝技,心性果决,与她所见之人大相径庭。”
但随即,又面露担忧之色。
“杨少侠,你今日为了我,彻底得罪了玄道派。
即便你侥幸渡过怒海,到了赤练仙岛,恐怕也寸步难行。
仙道之途,远比江湖更加险恶,门派倾轧,无所不用其极。
杨少侠……何不就此回头?”
杨锦望向那无边无际、怒涛翻涌的海洋,目光坚定,淡然一笑:
“多谢李姑娘好意,虽然玄道派实力不俗,但也不是只手遮天。
今天就算是换作其他有识之士,定然也会出手,姑娘不必歉疚。
这前路艰险,我更要去闯一闯,我倒要看看这赤练岛,能否阻我向之道心!
“此行,非去不可?”
杨锦点了点头。
李秋晚见他心意已决,知道再劝无用,心中五味杂陈,只得盈盈一拜:
“既如此,秋晚预祝少侠一路顺风。
方才仗义相助之恩,秋晚永记于心。”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柳尘焦急的呼喊:
“师妹!引渡船来了,快过来上船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茫茫怒海之上,数艘造型各异、闪耀着不同光华的巨舟,正破开风浪,缓缓驶近。
那艘最为庞大的金色楼船,宛如移动的山岳,船头站立着七位身穿金甲、神威凛凛的仙师,宝光冲霄,令人不敢直视。
紧随其后的紫色航船,规模稍小,亦有六位仙师护持,气度不凡。
李秋晚看了看那代表着生机与希望的紫船,又回头望向持白牌、注定要孤身面对怒海滔天凶险的杨锦和持黑牌、前路亦是九死一生的楚龙,眼中充满了不忍与无奈。
她深知,这一别,或许便是永诀。
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哽在喉间。
她最后深深看了杨锦一眼,道了声“珍重”,便毅然转身,没再回头,向着紫船的方向疾奔而去,裙裾在海风中飘飞,背影竟有几分凄然。
杨锦与楚龙站在原地,目送着金船、紫船、以及后续而来的赤色、绿色等船只接引走一批批修士。
杨锦朝那些船一一看去,忽然发现那艘最为华贵的金船船头,狼狈不堪的吕青正凑在一位引渡仙师耳边,指着自己的方向窃窃私语,脸上满是怨毒之色。
杨锦心头一冷,看来被李秋晚说中,瞧那吕青神色,定然已将刚才之事告知那仙人。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放他一条生路。
李秋晚登上紫船后,曾站在船头向这边挥手,但很快便仓皇躲入船舱之中,想必心中亦是波澜难平。
夕阳西下,将海天染成一片血色。
直到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洒满礁石,一艘约八九丈长、通体黝黑、显得颇为简陋的船只,才伴随着哗啦的水声,从黑暗深处驶来。
船头站着两位面容沧桑、神情疲惫的修士,与之前那些宝光环绕的仙师相比,寒酸了许多。
其中一年轻些的人看到礁石上竟真的有人在等,不由苦笑摇头,扬声道:
“嘿!那黑牌的小子!
这黑船可不比别家,遇上风浪魔怪,我等自顾不暇,可没多余力气护你周全!
上来与否,自己斟酌!
一旁的引渡仙人低声嘀咕道:“哎,若不是为了那点卖命钱,谁肯来这鬼地方!”
楚龙深吸一口冰凉的的海风,上前紧紧拥抱了一下杨锦,声音有些哽咽:
“杨兄弟,保重!
但愿……但愿你我兄弟,还有重逢之日!”
杨锦心中亦是一暖,用力回抱了一下,沉声道:
“楚兄,一路顺风,我们飞升崖上见!”
楚龙重重点头,转身纵身一跃,稳稳落在黑船甲板之上。
那引渡修士见只有一人上船,又望向独自屹立在月光礁石上的杨锦,高声喊道:
“那边的小子!
这船一甲子才来一次,每次三趟,这是最后一趟了!
你再不上来,可就真要在这礁石上等上六十年了!”
杨锦提气朗声回应,声音在夜空下传得极远:
“多谢前辈告知,晚辈要等的船,尚未到来。”
黑船上的两位修士闻言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年轻些的疑惑道:
“师兄,这怒海之上,除了我等,还有别的船会来这‘守望礁’?”
年长那位沉默片刻,望着杨锦手中那抹在月光下愈发显眼的白色,恍然叹息道:
“他等的……怕是那传说中的‘无引之舟’,白牌对应的……送死之船。”
两人同时摇头,脸上露出难以理解的神情。
“为了一个渺茫的仙缘,连命都不要了……没有仙根背景,还想逆天改命,真是……痴人说梦啊!”
他们不再多言,驱动黑船,缓缓驶入黑暗之中。
楚龙站在船尾,一直用力挥手,直到杨锦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满怀惆怅地转身进入船舱。
而两位引渡修士,在简单交谈几句,感慨了一番世人对仙道的执着与盲目之后,便似乎将礁石上那个等待白船的孤独身影抛诸脑后。
盘膝坐在船头,借着昏暗的灯光,竟真的取出棋盘,对弈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这枯燥航程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月色凄冷,海风呼啸。
巨大的礁石之上,如今只剩下杨锦一人一影,与亘古不变的怒涛为伴。
他凝视着手中那枚温润却冰冷的白色玉牌,目光穿透茫茫黑夜,投向那不可知的远方,身影在浩瀚天地间,显得如此孤独,却又如此坚定。
月亮光影隐没,星辰渐稀,怒海的咆哮声在漫长的等待中,仿佛化作了单调的催眠曲,阵阵侵袭着杨锦的心神。
他侧卧于冰冷坚硬的礁石之上,眼皮沉重如铅,半睡半醒之间,灵台仅存的一丝清明,仍牢牢系于那渺茫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这混沌将临未临之际,他模糊的视线尽头,那一片墨黑翻滚的海天相接处,蓦地跃入了一个极细微的白点。
初时,那白点若有若无,随波浮沉,几乎要与惨淡的天光、飞溅的浪沫融为一体。杨锦猛地惊醒,睡意全消,霍然坐起,凝目远眺。
只见那白点在无边无际的墨色怒涛中顽强地闪烁,如同暗夜中唯一不肯熄灭的孤星。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那白点渐渐清晰,显露出一艘通体纯白小舟的轮廓。
它不像金船那般巍峨如山,不似紫船那般华光流彩,它太小了,小得在接天巨浪中犹如一片浮叶。
被狂暴的海啸随意抛掷,起起伏伏,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彻底吞噬,却又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重新挣扎出水面。
以一种近乎倔强的姿态,缓缓向着礁石方向挪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