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猛地摇头,斩钉截铁:
“晚辈虽非圣贤,然道义廉耻,立身之本!
此等禽兽不如、丧尽天良之事,断然不会做!”
他强忍悲愤,将当日客栈中如何发现蛇虫、赵蓉如何身中“合欢散”、自己如何点穴离去寻解药、归来后如何发现人去楼空等情由,原原本本道出。
老帮主行走江湖数十载,经验何等老辣!
一听“客栈有蛇”、“合欢散”、“点穴离去”几个关键,
立时便知杨锦中了歹人精心设计的圈套!
但他脸上却显出一丝更深的尴尬与愧疚。
自杨锦进门到现在,已近两个时辰。
老帮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杨锦手边那空空如也的茶碗上。
他老脸微红,带着浓重的愧意,向杨锦拱手道:
“老夫…老眼昏花,不辨是非,仅凭一面之词便误会少侠…更…更做下些…下作之事…实是…惭愧无地!
还望少侠…海涵!”
他指的,正是那杯下了“软骨灵”的毒茶。
杨锦此刻虽心乱如麻,却仍保持着清醒。
他初入此厅,接过那“三师弟”奉上的茶时,
便已察觉对方神情紧张,手指微颤。
茶水看似清澈,然借着窗外光线细看,茶汤表面竟浮着一层极淡的、与茶叶色泽相近的青色油膜!
这绝非茶叶本身所有。
他当时便心知有异。
幸而体内药玉护身,百毒不侵,他索性将计就计,当着众人之面,将那杯毒茶一饮而尽,只为看看这忠义帮究竟意欲何为。
“前辈不必自责。”
杨锦压下心中焦灼,声音低沉,
“从种种迹象看,晚辈嫌疑最大,前辈谨慎行事,情有可原。”
他看向老帮主,
“当务之急,是找到周老前辈与赵姑娘!前辈可知他们去向?”
老帮主见他已识破茶中玄机,脸上愧色更浓,同时也对杨锦的胆识与胸襟佩服不已。
他连忙对女儿道:
“快!将‘化解散’取来!
速速予少侠服下,此毒若三个时辰内无解,恐伤及筋骨!”
杨锦却摆手制止了递来的解药:“前辈好意心领。
晚辈早年曾随一位精研毒术的异人习得些皮毛,寻常毒物,尚能化解。”
他自不会将药玉这等奇物和盘托出。
老帮主与众人闻言,更是惊叹不已,看向杨锦的目光,敬畏之中更添了几分忌惮——
此子武功深不可测,心智机敏过人,竟还精通解毒之术!
昨夜若他心存歹念,忠义帮焉有命在?一念及此,众人皆是背脊发凉。
杨锦心急如焚,再次追问周海通下落。老帮主却无奈摇头:
“周老虽于我有恩,但此次仅是托镖买命,其行踪去向…老朽确实不知。”
他见杨锦眼中焦灼,长叹一声,
“罢了,事已至此,老朽便将当年那段恩怨,也与少侠说说吧。
或能从中窥得一丝线索…”
他示意众人安静,浑浊的目光望向虚空,陷入了沉重的回忆。
“周老虽于我有恩,实则也只是泛泛之交。
此事…须得从几年前说起…”
老帮主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
“那时,有一批神秘人悄然潜入青灵州。
他们行踪诡秘,个个身手不凡,行事更是狠辣绝伦!
不到三个月…”
老帮主的声音陡然变得沉痛而愤怒,
“州内两家颇有名望的武林帮派——‘正源帮’与‘铁掌堂’,上至帮主长老,下至仆役妇孺,合计三百余口…竟被他们屠戮殆尽!
鸡犬不留!
其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那‘正源帮’的帮主,与我乃是八拜之交,过命的交情!
两帮世代交好,互为唇齿。
为固盟谊,正源帮主曾将其掌上明珠,许配给我帮大弟子黄震为妻…”
老帮主眼中泛起泪光,
“闻此噩耗,老夫心如刀绞!
当即点齐帮中精锐弟子数十人,由大弟子黄震率领,奔赴青灵州,誓要揪出凶手,为正源帮满门…讨还血债!”
“奈何…那伙神秘人行踪飘忽,如鬼似魅。
我等在青灵州苦苦搜寻数月,踏遍山川,问遍乡里,竟连对方一片衣角也未曾摸到!
心灰意冷之下,只得准备打道回府。”
老帮主叹息着,
“我那大弟子黄震,是个重情重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
他听闻数百里外的‘天禅山’上,有位‘天禅道人’,能掐会算,占卜如神。
走投无路之下,我等也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姑且一试,也算对亡友有个交代。
于是,一行人又拖着疲惫之躯,转道前往天禅山。”
“待我等历经艰辛,终于得见那位传说中的‘天禅道人’时,他却…闭门谢客,拒不相见。
道人言道,我等所寻乃是寻仇杀伐之事,有违天和,更悖其清修之道,只催促我等速速下山。”
“然而,一路艰辛至此,无功而返,我等实在心有不甘。
便在道观之外,日夜守候,风餐露宿,只求能打动道人。”
“如此过了数日,转机…竟真的出现了。”
老帮主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有一日,黄震又去道观外苦求。
见道人在静室打坐,不敢惊扰,便在门外肃立等候。
说来也怪,院内忽地凭空卷起一阵怪风!
那风打着旋儿,竟将道人静室香案上的一个卦罐吹落在地,罐中数十根卦签,哗啦啦撒了一地!”
“道人被惊动,起身查看。
只见其中一根卦签,不偏不倚,滚落至静室东南角,签头…正正指向门口肃立的黄震!”
“道人盯着那根签,又抬眼看了看门口的黄震,眉头深锁,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唤过一旁侍立的小道童,吩咐道:
‘去,给这位施主…奉上一盏清茶。’”
“黄震得此‘茶’,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喜不自胜。
然而道人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唯有深深的忧虑与无奈。
他盯着黄震,缓缓道:
‘天意如此…尔等…可往青安镇寻去。你们要找的人…便在那里。’”
“更令人意外的是,当黄震等人拜谢,准备下山时,向来清冷避世的天禅道人,竟破天荒地亲自将他们送至道观院门之外!
临别时,道人望着黄震等人远去的背影,神色间竟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与惆怅,久久伫立,方才默然转身回返。”
老帮主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
“后来…我们才辗转得知…”
他仿佛在讲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秘密,
“就在我们下山后,道观里的小童曾不解地问其师:
‘师父,您向来不理会寻仇之事,今日为何不仅赐茶,还破例送客至门外?
莫非…此中真有大机缘?’”
“天禅道人望着弟子,无奈摇头,眼中是看透世事的苍凉:
‘此一行客人,跋山涉水,心念执着。
然其一入前堂,我便观其印堂皆萦绕一股晦暗死气,跨出门槛却又倏忽消散,隐现不定…此乃大凶之兆!
其命数…已与此卦纠缠不清。
若不算此卦,他们或可侥幸躲过一劫;
然天意难违,此卦一出…领头那位施主…恐难逃此劫矣!
此亦是为师…不愿为其占卜之故。’”
“当时我等不知此节,只道是得了神谕,心中燃起希望。
一路风尘仆仆,昼夜兼程,终于赶到了青安镇。
众人分散开来,每日在镇上四处打探那伙神秘人的消息,见着形迹可疑之人便上前盘问,却依旧一无所获。”
“转机…出现在清明那日的黄昏。”
老帮主的声音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我帮几个眼尖的弟子,在镇外荒郊,突然发现了一个身着古怪黑袍、行踪诡秘的身影!
众人精神大振,连忙悄悄跟上。
说来也怪,无论我们如何加速追赶,那人影总是不远不近,仿佛故意引着我们。
一路追至一处荒无人烟、乱坟遍地的枯草坡时…那神秘人…终于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