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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一滴滚烫的茶水,从林国栋手中那只价值不菲的乾隆官窑青花瓷杯边缘溢出,落在光可鉴人的黑檀木书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袅袅茶烟升腾,模糊了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阴霾。
巨大的曲面电视屏幕已经黑了下去,但方才那场名为“bGm战神の老坛酸菜品鉴会”的直播狂欢,其灼热的余温似乎还残留在奢华却冰冷的书房里,灼烧着林国栋的神经。
他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屏幕上那个穿着廉价卡通t恤、盘腿坐在星耀公寓光洁地板上的身影。她面前摊开几桶不同口味的泡面,中间最显眼的位置,摆着那瓶被奉为“圣物”的老干妈。额角那道结痂的伤痕在直播灯光下清晰可见,像一枚粗粝的勋章。
她一边熟练地撕开调料包,将红油辣子挤进面桶,注入滚水,一边对着镜头,眼神亮得惊人,笑容坦荡得近乎放肆:
“老铁们!这红烧牛肉面,讲究的就是一个‘红’!红油要厚!辣子要足!配根火腿肠,那就是小康生活!”
“酸菜牛肉?哎呦喂,这酸爽!提神醒脑!加班熬夜来一桶,甲方爸爸变亲爹!”
“香菇炖鸡?啧,养生局!适合咱这种奔三的……哦不,永远十八的战神!加点老干妈,注入灵魂!”
“至于海鲜面?差评!虾米干还没我指甲盖大!糊弄谁呢!”
滚烫的开水汽氤氲着她的脸,劣质塑料叉子卷起吸饱红油的面条,她吸溜得毫无形象,辣得直抽气,额头冒汗,嘴唇鲜红。额角的伤痕随着她夸张的表情微微牵动,非但不显狼狈,反而透着一股野蛮生长的生命力。
背景音乐?当然是那首阴魂不散的《无法原谅》魔改版,间或夹杂着她自己破锣嗓子吼几句跑调的“为所有爱执着的痛——”。
弹幕是沸腾的海洋:
【哈哈哈哈冉姐吃播界泥石流!】
【老干妈注入灵魂!学会了!】
【额角战神!吃个泡面都这么有气势!】
【守护全世界最真实的吃相!】
【#林星冉带盐老坛酸菜# 话题刷起来!】
【冉姐!下次挑战螺蛳粉!我赞助!】
直播间观看人数最终定格在**1123万**!打赏礼物刷得看不清屏幕!几个国民品牌的官微第一时间冲进评论区认领玩梗!
**她的“low”,成了千万人狂欢的盛宴!她的“真实”,成了价值千金的标签!**
林国栋端起茶杯,想喝一口压压惊,却发现手在微微发抖。滚烫的茶水泼洒出来,烫得他指尖一缩。
“砰!” 青花瓷杯被重重顿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耻辱!
巨大的耻辱!
他林国栋的亲生女儿!林氏集团正牌的继承人!竟然像个市井小民一样,在千万人面前直播吃泡面!啃火腿肠!还对着那瓶廉价得刺眼的辣椒酱顶礼膜拜?!
这比她在直播里放歌羞辱薇薇,更让林国栋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难堪!这简直是把林家的脸面,放在亿万网友的放大镜下,用泡面和老干妈反复摩擦!
“不知廉耻!自甘堕落!” 他喉咙里挤出低沉的怒斥,额角青筋隐现。精心维护的豪门体面,被亲生女儿亲手撕得粉碎,还踩在脚底碾了又碾!这比任何商业对手的打击,都更让他感到无力与愤怒。
“国栋……” 周婉仪端着一杯参茶,轻轻推开书房门,脸上带着忧色和深深的疲惫。她妆容依旧精致,但眼底的憔悴却掩盖不住。她走到丈夫身边,将参茶放下,目光也扫过那黑下去的屏幕,眼神复杂难辨。
“你也看到了?” 林国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这就是我们的好女儿!放着林家的千金不做,跑去当什么‘泥石流’!在千万人面前啃泡面!丢尽了林家的脸!”
周婉仪没有立刻接话。她沉默地站在丈夫身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丈夫的愤怒她感同身受。作为林家的主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体面”二字的分量。林星冉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在贵妇圈里投下了一颗核弹!那些表面同情、实则幸灾乐祸的目光,那些欲言又止的“关心”,让她如芒在背,几乎抬不起头。
“薇薇今天哭了一天……” 周婉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圈微微泛红,“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叫也不开……这孩子,心里得多苦啊……被亲姐姐那样当众羞辱,现在网上全是她的表情包,代言也黄了两个……”
提起林薇薇,林国栋的怒火似乎找到了一个更具体的宣泄口,眼神更加冰冷:“哭?她还有脸哭?!要不是她沉不住气,在节目里搞那些小动作,在直播里卖惨,事情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偷鸡不成蚀把米!愚蠢!”
周婉仪被丈夫的厉声呵斥吓得一颤,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国栋!你怎么能这么说薇薇!她也是被逼急了!她只是想维护这个家!维护她自己的位置!那个林星冉……她就是个灾星!她一回来,家里就没安宁过!”
“维护?” 林国栋冷笑,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婉仪,你心里清楚!薇薇这些年,在我们面前,在镜头前,演得有多好!她维护的是她自己!是林家能给她的优渥生活和社会地位!她怕林星冉回来抢走这一切!她那些‘姐妹情深’的把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他烦躁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妻子,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力:“你以为我不气林星冉?我气!我恨不得把她抓回来关在家里!可她身上那股劲儿……那种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把泥潭当舞台的疯劲……像谁?”
周婉仪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林国栋沉重的呼吸声。
他望着窗外灯火辉煌、象征着林家财富和地位的庄园夜景,思绪却飘向了更久远的、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
那个被家族视为“离经叛道”、“不成体统”的弟弟。他当年也是这样,不顾家族反对,执意追求所谓的“艺术”,和一个出身平凡、性格刚烈的女子私奔。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客死异乡的下场。
林星冉身上那股不顾一切、敢于掀翻所有规则、把“真实”当武器的劲儿……太像了!像得让他心惊!像得让他……恐惧!
他怕的不是林星冉的“low”,而是这种无法被掌控、无法被驯服、如同野火般会焚毁一切既定规则的力量!这股力量,十八年前曾让林家蒙羞,如今,又借着这个流落在外、他从未了解过的女儿的身体,卷土重来!
“城东那块地……黄了。” 林国栋的声音干涩,打破了沉默,“王董那边……态度很暧昧。星耀江家,这次出手很狠。”
周婉仪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因为星冉?” 她不敢相信,一场真假千金的闹剧,竟能影响到林氏集团的核心项目?
“不止是因为她。” 林国栋转过身,眼神如同深潭,“江澈那个疯子,手里捏着东西。关于薇薇的,也关于……‘那边’的。” 他没有明说“那边”是谁,但周婉仪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那……那怎么办?” 周婉仪的声音带着哭腔,彻底慌了神。丈夫的疲惫,项目的失利,江澈的威胁,林星冉的“叛逆”,林薇薇的失控……所有的压力如同巨浪,瞬间将她淹没。
林国栋看着妻子六神无主的样子,又想起屏幕上林星冉啃泡面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头。
愤怒?有。对这个打乱他一切计划的亲生女儿的愤怒。
羞耻?有。对林星冉将林家体面踩在脚下的羞耻。
恐惧?有。对江澈手段和林星冉身上那股“野性”的恐惧。
但……内心深处,是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极其微弱的……
好奇?
好奇这个在泥潭里打滚、却活得如此鲜亮、如此有生命力的女儿,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好奇她身上那股连星耀江澈都为之侧目的“真实”,到底蕴含着多大的能量?
这念头如同鬼火,一闪而过,却让他感到一种更深的烦躁和自我厌恶。
“怎么办?” 林国栋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残酷的决断,“管好薇薇!让她安分待着!别再给我惹事!”
“至于林星冉……”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向窗外那片属于星耀大厦方向的璀璨灯火,“她现在是星耀的人,是江澈手里的‘核武器’。暂时……动不得。”
“难道就看着她这样……丢林家的脸?” 周婉仪不甘心地追问。
“丢脸?” 林国栋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近乎自嘲的弧度,“现在谁还记得林家丢脸?全网的注意力,都在那桶老坛酸菜和那瓶老干妈身上!都在她额角那道疤上!”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妻子,声音疲惫而冰冷:“告诉公关部,林家对此事……不予置评。所有相关话题,冷处理。把精力,给我放到城西那个项目上!林家,还没到靠一个吃泡面的女儿来维持热度的时候!”
“出去吧。我想静静。”
周婉仪看着丈夫冰冷决绝的背影,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含着泪,默默退出了书房。
厚重的门合上。
奢华的书房再次陷入死寂。昂贵的雪茄在烟灰缸里静静燃烧,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却无法驱散空气里弥漫的沉重、愤怒、恐惧,以及那丝被深深压抑的、极其复杂的……属于一个父亲的无措。
林国栋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在窗外辉煌的灯火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寂和……苍老。
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手指悬在开关上,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再次打开电视。
但那个穿着卡通t恤、举着泡面桶、笑容灿烂坦荡的身影,却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眼底那片冰冷的阴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