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风开始呼啸,但《凤唳长安》的拍摄现场却是一派热火朝天。林星冉饰演的女将军“秦凤”,正迎来她职业生涯中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重头打戏——夜袭敌营,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这是一场极其考验体力、耐力、演技和专注度的戏。整整三天,林星冉几乎都泡在训练场和片场。威亚将她吊起又抛下,沉重的特制甲胄磨红了她的肩膀,冰冷的兵器在她掌心留下浅浅的印痕。她一遍遍地练习着武指设计的动作,腾挪、劈砍、格挡,力求每一个眼神都带着沙场淬炼出的狠厉与决绝,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力量感和杀伐之气。
沈聿珩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拍摄地点在郊外一个临时搭建的、模拟军营的广阔场地,夜风凛冽,吹得旌旗猎猎作响。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着陈恪,如同融入夜色的一道剪影,静静站在导演监视器后方不远处。
他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和忙碌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被火光和摄影灯聚焦的身影。
林星冉一身玄色轻甲,长发高束,脸上带着刻意抹上的烟灰和血渍(化妆效果)。她正吊着威亚,完成一个从高处俯冲而下、长剑直刺的动作。风声在她耳边呼啸,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盯着下方的“目标”,那里面没有林星冉的清澈或沙雕,只有属于女将军秦凤的冰冷杀意和一往无前。
“卡!”导演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很好!这条过了!准备下一场,爆破组准备!”
工作人员立刻涌上前,帮林星冉解开威亚装置。她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她接过助理递来的保温杯,小口喝着热水,一边听着武指和导演给她讲下一场戏的走位和需要注意的爆破点。
沈聿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看到她被汗水浸湿又很快在冷风中变得冰凉的鬓角,看到她因为反复拍摄一个摔打动作而明显有些不适、下意识轻轻活动着的左手手腕,看到她即使裹着助理递来的羽绒服,依旧在寒冷的夜风中微微瑟缩了一下。
下一场戏开拍。火光冲天,模拟的爆炸点在预定位置接连炸响,热浪和尘土扑面而来。林星冉需要在爆炸的间隙中穿梭、搏杀。她全神贯注,每一个翻滚、每一次挥剑都精准到位,完全沉浸在了角色和情境之中。
然而,意外发生在一次看似完美的拍摄结束时。她按照设计,从一个半人高的土坡后跃出,落地后顺势一个翻滚卸力。但落地瞬间,脚下似乎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身体重心猛地一歪!尽管她反应极快地用手撑了一下地面,避免了严重摔伤,但左手手腕却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狠狠扭了一下!
“唔!”一声压抑的痛呼从她唇边溢出,虽然很快被她咬唇忍住,但在相对安静的拍摄间隙,依旧清晰可闻。
“卡!很好!过了!”导演满意地喊道,“大家休息一下!准备转场!”
人群松懈下来。助理和工作人员立刻围了上去。
“星冉姐,你没事吧?”
“刚才摔到了吗?哪里不舒服?”
林星冉被众人扶着站起来,脸色有些发白,却强撑着摇摇头,习惯性地想扬起一个“我没事”的笑容:“没事没事,就是滑了一下,有点扭到,不严重……”她下意识地想活动一下左手手腕,却立刻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手腕肉眼可见地迅速红肿起来。
苏棠刚接完一个电话回来,看到这情形,脸色骤变,立刻冲上前:“怎么回事?!伤到手腕了?严不严重?快!拿冰袋来!叫随组医生!”
现场一阵忙乱。工作人员慌忙去找冰袋和医生。
就在这时,一道冷峻的身影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周围的嘈杂声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工作人员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沈聿珩。
沈聿珩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的气压却比这深秋的夜风还要冷上几分。他的目光直接落在林星冉那明显红肿起来的手腕上,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像是结了冰的寒潭。
“沈总?”苏棠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在片场,还直接走了过来。
林星冉也懵了,抬着头,有些无措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长大衣,身姿挺拔,仿佛将周围的寒意都凝聚在了周身,可他的出现本身,却又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存在感。疼痛让她脑子有些迟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沈聿珩没有看苏棠,也没有理会周围惊疑不定的目光。他在林星冉面前一步远处站定,垂眸看着她那肿得老高的手腕,眉头锁得更紧。
“手。”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却又奇异地并不让人感到被冒犯。
林星冉像是被蛊惑了,呆呆地、乖乖地把受伤的左手伸了过去。
下一秒,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托住了她红肿疼痛的手腕。
林星冉浑身猛地一僵,瞳孔微微放大。
他的指尖带着秋夜的微凉,但掌心却异常温热。那温度透过她冰冷的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像一股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手臂,击中了她的心脏。他的动作轻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弄疼她分毫。指腹带着薄茧,摩挲在她手腕最红肿灼热的皮肤边缘,那触感粗糙而真实,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细微刺痛和奇异安抚的感觉。
周围所有的声音——导演的询问、工作人员的嘈杂、苏棠焦急的安排、夜风的呼啸——仿佛都在这一刻褪去,变得遥远而模糊。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手腕上那清晰无比的、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和触感。
她能感觉到他托着她手腕的力道,稳定而可靠。能感觉到他指尖在她伤处周围极其轻柔的探查按压,带着一种专业的冷静判断。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极其清淡的、冷冽又干净的雪松香气,混合着一丝夜风的寒意,将她整个人若有若无地笼罩。
她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紧接着,开始失控地加速鼓噪起来,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她几乎怀疑周围的人都能听见。一股陌生的、滚烫的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她的脸颊和耳根,幸好有夜色的遮掩和脸上的污渍,才不至于暴露她的窘迫。
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那触碰太过突然,太过亲密,太过……令人心慌意乱。
但她刚一用力,他托着她手腕的手指便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丝,力道恰到好处地阻止了她的退缩,却又不会弄疼她。他的目光从她的手腕抬起,看向她的眼睛。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在片场摇曳的火光和照明灯下,仿佛敛去了所有的冰冷,只剩下一种专注到极致的沉静。他的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纯粹的、对“伤势”本身的关注,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别动。”他低声说,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一种磁性的哑,“韧带可能拉伤了。需要固定。”
他的话音落下,陈恪已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旁边,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还未拆封的医用冰袋和一卷弹性绷带,递了过来。
沈聿珩极其自然地从陈恪手中接过冰袋,用干净的手帕包裹了一下,然后动作轻柔却精准地敷在了林星冉红肿的手腕上。
“嘶——”突如其来的冰冷刺激让林星冉忍不住吸了口气,身体下意识地又想往后缩。
“忍着点。”他的声音依旧低沉,甚至带着点不容反驳的强硬,但托着她手腕的动作却依旧轻柔至极。他一手固定着冰袋,另一只手接过绷带,开始熟练地为她的手腕进行临时加压固定。他的手指灵活而稳定,缠绕绷带的动作又快又准,力度均匀,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林星冉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能任由他处置。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只左手上——冰袋的冷,绷带的紧,以及……他指尖那灼人的、带着薄茧的、偶尔不可避免擦过她手臂皮肤的触感。
那温度,透过冰冷的冰袋和绷带,依旧顽固地传递过来,熨烫着她的皮肤,也仿佛熨烫着她那颗突然变得不听话的心脏。
她被迫抬着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冷硬的下颌线,紧抿的薄唇,专注的眼神……他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为她包扎这件事上,认真得仿佛在签署一份价值千亿的合同。
这种极致的专注和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她呼吸困难,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所有的插科打诨、所有的“公私分明”、所有的“霸总高危职业论”,在这一刻,在他指尖的温度和这沉默的专注面前,溃不成军。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极轻地拂过她的额发。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终于,他利落地打了个结,固定好绷带和冰袋。动作停了下来。
但他并没有立刻松开手。
他的手依旧保持着托着她小臂的姿势,指尖的温度依旧烙印在她的皮肤上。他低下头,目光再次与她对上。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无法捕捉。有关切,有审视,有某种深沉的、她看不懂的情绪,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今晚不能再拍了。”他开口,语气是惯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式,打破了这令人心慌的沉默,“立刻回酒店休息。让医生仔细检查。”
说完,他才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那灼人的温度和触碰骤然离去,晚夜的冷风立刻侵袭而上,让她被包扎好的手腕甚至感到一丝不习惯的凉意。心里,也仿佛空了一块。
林星冉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心跳依旧如同擂鼓,脸颊滚烫。她胡乱地应了一声:“……哦,知道了,谢谢沈总。”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利落和沙雕。
苏棠赶紧上前一步,扶住林星冉,对沈聿珩道谢:“谢谢沈总,我马上安排车送她回去。”
沈聿珩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林星冉低垂的、泛着可疑红晕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模样,转身对导演简单交代了几句关于演员安全和拍摄调整的问题,便带着陈恪离开了。整个过程雷厉风行,仿佛刚才那个小心翼翼为她冰敷包扎的男人只是众人的幻觉。
直到他高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林星冉才敢慢慢抬起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心脏依旧砰砰狂跳,手腕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灼人的温度和轻柔的力道。
一种陌生的、酥麻的、带着点慌乱又掺杂着一丝隐秘甜意的感觉,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用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了被包扎得妥妥帖帖的左腕。
冰袋的凉意透过绷带丝丝渗出,试图镇抚肿胀的伤处。
可是。
心底那片被骤然点燃的、陌生的燎原之火,却似乎……越来越烫了。
那晚,林星冉失眠了。
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手腕处传来冰敷后淡淡的酸胀感和绷带包裹的轻微束缚感。医生来看过,确认是韧带拉伤,需要静养几天。
她闭着眼,试图数羊,试图回忆剧本台词,试图想明天的工作安排……但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却总是那双托着她手腕的、骨节分明的大手,那专注沉静的眼神,那低沉不容置疑的“别动”,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混合着雪松冷香的、指尖灼人的温度。
她猛地睁开眼,在黑暗中举起自己被包扎好的左手,怔怔地看着。
只是一个上司对旗下受伤艺人的例行关怀吗?
可那眼神……那触碰……那突如其来的出现和专注……
她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另一边,顶层的总统套房内。
沈聿珩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沉寂的夜景。指间夹着一支并未点燃的烟。
陈恪刚刚汇报完关于片场那块“意外”出现的松动石头的初步调查结果——人为痕迹明显,但线索暂时中断。
沈聿珩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眸底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暗流。
但当他抬起手,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时,那冰冷的暗流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碰她手腕皮肤时的细腻触感,以及那异常灼热的红肿温度。
那么纤细,却要承受那么重的甲胄和打戏。
那么怕疼(喝药都要哄),却强忍着一声不吭。
他缓缓收拢手指,仿佛想要握住那残留的、虚幻的触感和温度。
窗外夜色深沉。
某些悄然滋生的东西,如同暗夜里无声绽放的花,再也无法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