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刚过,年味儿还未完全散去,陈卫东就参加了县里关于白河公社搬迁至秀山屯的专项会议。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却十分热烈。
李书记主持会议,开门见山:“同志们,白河公社搬迁到秀山屯的方案,县里已经正式批准了!开春化冻之后,立即启动建设!卫东同志,这个担子,主要就落在你身上了,有没有信心?”
陈卫东站起身,声音洪亮:“请李书记和县委放心!我们秀山屯全体社员,保证完成任务!”
王副县长补充道:“县里会在政策、资金和物资上,给予你们最大的支持!需要协调哪个部门,直接打报告!”
陈卫东顺势提出了具体规划:“我们初步设想,以原秀山屯大队部为核心,扩建新的公社行政中心。”
“同时……整合周边的闲置土地,规划建设新的居民生活区、商业服务街,并将现有的工业区进一步扩大,确保服装厂、饲料厂、山货精加工厂等项目能顺利落地,并形成规模效应。”
他话锋一转,引入实际需求,“李书记,王县长,关于服装厂的设备,我们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南方有几家厂子可能有淘汰下来的旧设备,价格合适,性能也还能满足我们前期的生产需求。”
“希望县里能支持我们引进,给出一份采购意向书,这能省下一大笔钱!”
李书记与王副县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场拍板:“这是好事!花小钱办大事!县里帮你们协调相关手续和运输问题,你们抓紧联系,确定好了就打报告!”
正月十六,陈卫东带着一个塞满了钱和各类票证的挎包,与眼睛还有些微肿,但情绪已经好转不少的沈玉茹一起,登上了北上的列车……
经过一天多的颠簸,火车终于缓缓驶入了京城车站。
扑面而来的都市喧嚣,让从小在南方和东北小城生活的沈玉茹既紧张又兴奋!
通过中介,陈卫东在京北大学附近,找到了一处闹中取静的独门小院。
青砖灰瓦,小小的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正房、厢房、厨房一应俱全。
“玉茹,你看这里怎么样?”陈卫东推开院门,问道。
沈玉茹走进去,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挺好的!卫东哥,这里离学校近,又安静!你看,这里可以放我的书桌,窗台那里可以养几盆花……”
她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未来的独居生活。
他们安顿下来的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徐敏和马丕靖耳中。
第二天傍晚,两人便提着精致的果篮和点心登门来访。
如今的徐敏,剪了利落的短发,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蓝色制服,气质干练,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和自信。
马丕靖则是一身中山装,戴着眼镜,儒雅中透着不容小觑的气度。
“卫东同志,玉茹妹妹,欢迎你们来京城!”
徐敏笑着打招呼,目光落在陈卫东身上时,带着显而易见的感激和一丝释然,“上次一别,一直想找机会再好好谢谢你。当初在公社,是我太狭隘,眼光短浅了……”
陈卫东爽朗一笑,摆摆手:“徐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现在不是挺好嘛?”
马丕靖接过话头,语气真诚:“卫东同志说得对!玉茹妹妹以后在京大读书,就是我们的妹妹。”
“京城地界大,难免有不方便的时候,千万别跟我们客气,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遇到任何困难,随时来找我们!”
他递过一张写着单位和家里电话的纸条,这无疑是一个分量不轻的承诺。
当晚,四人在附近一家老字号吃了顿热气腾腾的涮羊肉,席间言笑晏晏,过去的些许不快早已烟消云散,陈卫东在京城算是稳稳地扎下了一根人脉。
接下来的两天,陈卫东陪着沈玉茹,像所有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一样,忙碌而充实。
他们逛了京北大学的校园,未名湖的残雪博雅塔的剪影,都让沈玉茹对未来的学习生活充满了向往。
他们购置了崭新的被褥、暖水瓶、脸盆、毛巾等生活用品,陈卫东还特意给她买了一辆漂亮的二六女式自行车和一个小巧的半导体收音机。
“卫东哥哥,其实没必要买这些的,太浪费钱了……”沈玉茹摸着锃亮的自行车车把,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满是欢喜。
“这算什么浪费,”陈卫东笑着摸摸她的头,“以后上课、去图书馆都方便。收音机能听听新闻,学学外语,用处大着呢。”
看着沈玉茹脸上重新绽放的明媚笑容,陈卫东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临行前夜,租住的小院里格外静谧。
沈玉茹洗漱完毕,穿着柔软的棉布睡衣,安静地坐在炕沿上,没有了往日的活泼跳脱。
当陈卫东收拾好行李走过来时,她立刻像只寻求依靠的小猫,紧紧搂住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卫东哥哥,”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不舍,“你明天就要走了……你一定要常来看我,好不好?要给我写信,一周……不,三天就要写一封!”
“我会想你的,想得睡不着觉……我也会想姐姐,想婧姐,想春梅姐,想屯子里大家……”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要把所有的牵挂都倾诉出来。
陈卫东心疼地搂紧她,让她完全依偎在自己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
“放心吧,小管家婆,”他语气温柔带着调侃,“一有空我就来看你!你在学校好好的,认真读书,和同学好好相处,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
“还有……要记得按时吃饭,天冷了加衣服,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嗯……”沈玉茹在他怀里用力点头,手臂环住他的腰,抱得更紧了。
这一夜,她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故意撩拨他,只是异常温顺地依偎着他,仿佛要将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沉稳的心跳,都牢牢刻在心里。
两人相拥而眠,在无声的交流中,情感沉淀得愈发深厚。
正月十八,阳光明媚,京北大学正式开学的日子到了……
陈卫东先将沈玉茹送到了京北大学报到。
校园里熙熙攘攘,充满了朝气。
看着她和几个刚刚认识、同样青春洋溢的女同学有说有笑地走向教学楼,然后在门口停下,回头朝他用力地挥手,脸上带着灿烂又有些羞涩的笑容,陈卫东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也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随后,他背起行囊,独自一人来到了北京火车站。
巨大的站厅里人潮涌动,广播声、脚步声、告别声交织在一起。
他找到开往哈尔滨的列车,对号入座,将行李放上行李架。
坐下后,他再次从随身背包里,取出那份印着“哈尔滨工业大学”字样的录取通知书,指尖轻轻拂过校徽,然后又拿出韩婧给他的那个厚厚的、承载着南方信息与期盼的信封。
火车发出一声悠长而有力的汽笛,缓缓启动。
窗外的站台、建筑开始加速后退,广阔的华北平原在眼前铺展开来。
秀山屯的根基已经打下,乡亲们的生活蒸蒸日上,白河公社的宏伟蓝图等待着他去实现,几位红颜知己也在各自的道路上努力前行。
1978年,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年份,正在他面前展开。
哈工大,这座代表着国内工业技术顶尖水平的学府,以及它背后所承载的国家对现代化建设的迫切渴望,正是他新的战场和舞台。
陈卫东靠窗而坐,目光穿透车窗,望向远方,眼神清澈、坚毅而充满昂扬的斗志。他轻轻摩挲着通知书和信封,心中一片火热,一个清晰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秀山屯是根,哈工大是翅。此去,当搏击长空,不负韶华,不负家国!”
车轮滚滚,载着年轻的梦想、沉甸的责任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向着那座冰雪覆盖的北方工业重镇,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