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刚过没两天,秀山屯的空气里,除了还能闻见点儿熬腊八粥留下的甜丝丝味儿,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气儿。
这焦灼的氛围,主要来自大队部屋里那几位!
老支书赵德顺和大队长赵福贵,被七八个社员团团围在中间,一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可说出的话却互不相让。
争执的焦点很集中,就围绕着两个日子!
腊月二十二和腊月二十六。
“老支书!俺家小子娶媳妇,定的是腊月二十二!这日子可是请人看过的,大吉!”张老蔫嗓门不小。
“二十二是好,可俺家招女婿,也定的二十二!这撞一天了,接亲的马车都不够用!”李老栓急赤白脸地说。
“俺家也是二十二娶媳妇!”
“俺家二十六招女婿!二十六日子也好!”
好家伙,年前就这么两个顶好的日子,想办事儿的几家全挤上来了。
主要是娶媳妇的和招女婿的人家,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板,互不相让。
而那些原本定了年后嫁闺女的人家,听到这动静,心里也活泛开了,私下里嘀咕起来。
要不……跟亲家商量商量,让女婿上门算了?!
反正咱屯子现在光景好,到时候再给他们小两口分出去单过,也一样过日子!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草籽儿见了春雨,嗖嗖地长,好几家原本打算嫁闺女的,又火急火燎的去婆家商量大事儿去了……
老支书被吵得脑仁疼,拿起烟袋锅子使劲敲了敲桌子。
“都别吵吵!二十二,二十六,都是好日子!可你们都挤一块儿,让乡亲们去哪家吃席?碗筷家伙事也不够分啊!”
赵福贵也一脸为难,“就是啊,这么搞,好事也变成麻烦事了!”
场面有点僵。
赵铁柱帮着他一个本家叔叔争二十二,王振军觉得二十六也不错,新来的楚建国和顾翰霖站在门口看热闹,觉得这农村办事规矩真多……
就在这时,陈卫东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刚才去看了新盖的知青房是不是暖和,一进门就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哟,这么热闹?商量啥大事呢?”陈卫东笑着问。
“卫东啊,你来得正好!”
老支书像见了救星,赶紧把两家争日子,队里结婚用品不够的事儿说了一遍。
陈卫东听完,看了看屋里一张张既兴奋又着急的脸,心里有了主意。
他走到前面,清了清嗓子,屋里渐渐安静下来。
“老支书,大队长,各位叔伯婶子!”
陈卫东声音不高,但很有力,“日子都是好日子,家家都想办得风光!咱们这么争,不是办法。我倒有个主意,让咱们秀山屯这回好好露回脸!”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咱们这次就不每家分开办了!”
陈卫东大手一挥,抛出一个劲爆提议!
“咱们大家合在一起,办个‘集体婚礼’!就定在腊月二十二!来个全屯大庆典!腊月二十三知青就放假了,趁着他们都在能帮上忙,更热闹!”
“集体婚礼?”
众人面面相觑,没听过这新鲜词儿。
“对!一起结婚,集体婚礼!”
陈卫东开始详细安排,条理清晰的讲了起来。
“咱们分几步走!第一,成立个婚礼筹备小组。我牵头,老支书、大队长压阵,铁柱、振军哥,还有春梅姐、清如、韩婧你们都来帮忙,各管一摊。”
被点名的几个人都围了过来。
李春梅爽快答应,“行!需要干啥卫东你说话!”
沈清如温柔地点点头,韩婧也走近了些,眼里带着点好奇。
陈卫东继续部署道,“第二,场地。我看……就把大队部院子收拾出来,扫干净雪,多挂红灯笼、贴喜字,弄得亮亮堂堂!院子大,席面儿摆得开!”
“第三,接亲!咱们组织一支大大的迎亲队,锣鼓家伙都敲起来!统一路线,绕着屯子走一圈,把几家新娘子一趟全接过来!那才叫气派!”
年轻人们听得眼睛发亮,纷纷叫好。
“第四,仪式!接到院子后,新人们站一排,由老支书和大队长一起当主婚人,讲讲话!代表屯子祝福一下!咱们也搞个新式样!”
“第五,吃席!”陈卫东提高声音,“不搞一家一桌了!支上十口大锅,猪肉炖粉条、白菜炒木耳、大馒头管够!全屯人一起吃流水席,像过年一样!谁家想添菜,自家做了端来,大家一起分享!”
这个详细又新颖的方案把大家都镇住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
年轻人都觉得这太风光了,老人们也笑着点头,觉得既省事又团结。
沈清如看着自信指挥的陈卫东,眼里满是倾慕,心里想着未来自己的婚礼。
李春梅更是直接拍手叫好,“卫东这主意好!又热闹又省心!俺这就去统计各家要准备的碗筷!”
韩婧站在稍远处,看着被众人簇拥的陈卫东,眼神复杂,有欣赏,也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羡慕。
陈卫东的号召力此刻显现无疑,大家立刻按照他的分工动了起来。
这时,陈卫东想到什么,走到韩婧身边,“韩姐,还有个重要任务!”
“这大喜事得给新人们留个念想,我想办法去借台相机,到时候拍照留念。你以前在报社用过相机,技术好,这拍照的事得请你帮忙……”
韩婧有点意外,兴奋地点点头,“相机我会用!可这东西金贵,不好借吧?”
“我想想办法。”陈卫东说,“公社要没有,我就去县里找李书记帮忙!”
“明天我去县里一趟,你跟我一起去吧,万一借到了,你正好看看型号,需要买啥胶卷!”
韩婧明白他是有意制造独处机会,脸上微热,但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心里也有些向往,便轻轻“嗯”了一声。
第二天,两人先走到公社,一问,公社那台老相机正好坏了。
陈卫东便说去县里。
这次他们没有军区的吉普车接送,而是借了两辆自行车。
他骑着公社借的二八大杠,韩婧骑着一辆女式自行车,一路往县城去。
冬天路上人少,路面冻得硬邦邦的。
开始两人还一前一后,后来并排骑着……
寒风刮脸,但骑上车身子就暖和了。
韩婧围着红围巾,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偶尔和陈卫东说两句话,心情也像这冬日的阳光,虽然冷,却非常透亮儿……
到了县里,陈卫东直接找到县委李书记。
李书记听说秀山屯要办集体婚礼,很是支持,一听要借相机,二话没说就批了条子,让去宣传部借一台海鸥相机,还配了两卷胶卷。
事情办得很顺利,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两人骑着自行车,车把手上挂着借来的相机。
路上几乎没了行人,只有车轮轧过积雪的咯吱声。
“冷吗?”陈卫东问。
“还好。”韩婧答。
一段沉默后,陈卫东又说,“今天辛苦你了,让你跟着遭罪……”
“没什么,我觉得挺有意思的!”韩婧看着前方朦胧的路,“没想到,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还真借来了!”
两人慢悠悠的骑着车,有一段路不太好走,韩婧的车轮滑了一下,差点摔倒。
陈卫东赶紧伸出一只手扶住她的车把。
他的手温暖有力,稳住车子后并没有立刻松开,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并排推着车走了一段。
突然韩婧站住了身子,陈卫东一愣,也停了下来,“怎么了?”
“我想你了”韩婧笑着朝陈卫东说了一句。
陈卫东呆了一下,突然笑了,把车子支好,走过去,两人抱在一起!
月光将两个人的形状重合,深情的吻驱散山间吹来的寒风……
她那冰凉的小手,伸进了他的大衣,他的大手滑进了她的棉袄……
“啊!不,现在……还不行!”韩婧按住他乱摸的双手,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
他笑了,收回带着体香的手,捧着她的脸吻了一下,“走,咱们回家!”
又是晚上,又是独处,又被……韩婧的心跳有些快,默默的推着车子跟在他身后,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格外清晰。
远处屯子的灯光已经能看见了,两人才重新骑上车,前一后回到了那片,正在为一场特殊婚礼而忙碌沸腾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