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陈卫东收工回来,正蹲在院子里修补那辆吱呀作响的破推车,周文韬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
院子里没什么人,夕阳的余晖给知青点的一切都涂上了一层暖金色。
周文韬在他身边蹲下,看着他忙活手里的活儿,半晌,才低声开口,声音有些犹豫,“昨天……忆苦饭……我看见了。”
陈卫东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抬头,也没否认,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周文韬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你……你不该那么做。太危险了,张队长他们……一直在盯着你!”
“我知道!”
陈卫东继续着手里的活计,语气平静。
“为什么?”
周文韬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担忧。
“他们成分不好,是……是敌人。你接近他们,会惹上大麻烦的……”
陈卫东放下工具,转过头,看着周文韬。
夕阳的光线照在他脸上,显得格外认真。
“文韬!”
陈卫东第一次这样称呼他。
“你读过那么多书,道理懂得比我多!”
“你说,什么是敌人?”
“是写在纸上的成分,还是真正做了坏事,害了人的人?”
周文韬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能立刻回答。
“我爹是烈士,我妈是工人,成分都没问题!”
陈卫东继续说,声音不高,却很有力。
“但我以前混蛋,欺负妹妹,游手好闲,惹是生非,那算好人吗?”
“沈老师他们家,我没见过他们害谁,反而自己活得……连吃顿饱饭都难!”
“你说,他们不值得帮一把?”
陈卫东顿了顿,看着远处逐渐沉下的夕阳。
“我就是觉得,人不能昧良心!”
“人家在我快饿死的时候给过我一个土豆,这份情,我得记着!”
“至于别的,我没想那么多,就想让她们能稍微好过一点,别真饿出病来……”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动机是为了报恩,又拔高了立意,表明自己是个有良心的人,还显得朴实无华,符合一个正在“改过自新”的青年形象!
周文韬彻底沉默了。
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着。
陈卫东的话,像一把钥匙,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些被压抑已久的东西。
他的家庭,何尝不是因为“成分”两个字,就被打入了另类?
“可是……还是太危险了……”
他最终喃喃道,声音里带着某种恐惧,也带着一丝动摇!
陈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我知道!”
“所以,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会连累你……”
这不是要求,却比任何要求都更有分量,这是一种信任的托付!
周文韬猛地抬起头,看着陈卫东真诚而坦荡的眼睛,胸腔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
“账目……以后有什么不对的,我……我悄悄告诉你!张队长那里还是存在……一些……小问题的……”
他声音极低,却异常清晰。
说完这句话,周文韬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立刻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回了屋子。
陈卫东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知道,“秀才”周文韬,从这一刻起,不再是那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了。
他收获了第一个,可能也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盟友!
夕阳彻底落下,夜幕降临。
屯子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空气中飘散着炊烟的味道。
陈卫东修好了推车,站起身,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洗白的过程是缓慢的,但每一步都算数!
通过劳动改变社员们的看法,通过举荐人才展现价值,通过冒险行动传递关怀的信念,他终于开始一点点撬动这个坚固的环境,吸引到真正的同行者……
前路依旧漫长,但灯,已经点亮了。
沈家屋内。
沈柏儒夫妇,一边喝着糊糊,一边看着两个女儿吃玉米窝窝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深夜,躺在炕上的姐妹,感受着身下柴火燃烧的温度,悄声聊着天。
“姐姐!那个陈知青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看我们可怜吧!”
“那为什么别人对我们那么嫌弃?难道我们在他们眼里就不可怜吗?”
“这个世界是有好人的,陈卫东就是个好人!”
“姐姐,我总觉他特别喜欢你看的脖子!”
“玉茹,不许胡说!一个女孩家家的,怎么能说这种话!”
“可明明我都看到了啊!他就是喜欢盯着你看!”
“别说了,以后也不许再说了!这么说会给他和我们带来麻烦的!”
“哼,不说就不说!这么凶干嘛……”
沈玉茹委屈的钻进姐姐怀里,沈清如把妹妹搂的更紧了一些。
“姐姐,你心跳的好快啊!是不是不舒服?”
“你怎么这么多话!不许问了!快睡觉,明天还要早起上工呢!”
“噢!反正我觉得陈卫东挺好的,我也喜欢看见他……”
沈玉茹沉默了好久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沈清如身体一颤,轻轻叹了一口气。
黑暗中沈玉茹嘴角又挂上一个微笑,往姐姐怀里钻了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