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算工作顺利推进,屯子里弥漫着一种年终特有的味道,社员们全都带着期盼的气氛。
这天,公社下了通知,要求各生产队开展“忆苦思甜”教育活动,核心内容就是吃一顿“忆苦饭”。
赵大队长对此很重视,立刻安排下去。
所谓的“忆苦饭”,就是用野菜、麦麸、豆渣、少量粗玉米面混合在一起蒸成的窝窝头,那味道苦涩难以下咽,意在让社员们,尤其是年轻人,体会旧社会的苦,珍惜新社会的甜……
吃饭的地点就在队部大院,全体社员必须参加,气氛搞得颇为严肃!
蒸好的“忆苦饭”窝头抬上来,黑乎乎的还散发着一股怪味。
大人们还能维持着淡定的表情,孩子们早就开始皱眉咧嘴了。
张振华作为知青代表,第一个站起来发言,慷慨激昂的批判着万恶的旧社会,表示要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场面话说的漂亮极了。
然后他带头拿起一个窝窝头,直接咬了一大口,努力咀嚼,但窝窝头在嘴里反复咀嚼就是难以吞咽,甚至好几次都差点吐出来……
轮到社员们吃的时候,场面就有点难看了!
这玩意实在太难吃了,不少人都是勉强咬一小口,然后就着热水硬咽下去,表情痛苦,就像吃药一样。
陈卫东也分到了一个,他咬了一口,粗糙的麸皮和野菜梗喇得嗓子疼,苦涩味更是直冲脑门!
但他吃得很认真,一口一口,慢慢地咀嚼着,仿佛在真正体会其中的“滋味”。
陈卫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角落里的沈清如一家。
她们也被要求参加,分到的也是同样的“忆苦饭”。
沈清如低着头,小口地吃着,看不到表情。
妹妹沈玉茹却吃得眼泪汪汪,被母亲用眼神严厉制止。
她们的父亲沈柏儒,拿着那个窝头,久久没有动口,眼神空茫地望着远处,仿佛透过这食物看到了更深的苦难。
陈卫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对于别人来说,这只是一次形式主义的“体验”,但对于沈家,这种苦难或许从未远离,甚至就是他们日常的一部分。
陈卫东忽然做出一个举动。
他几口吃完自己那个窝头,然后站起身,走到负责分发“忆苦饭”的妇女那边,声音不大但清晰地说,“婶子,我没吃饱,还能再要一个吗?”
众人都愣了一下。
这玩意儿躲都来不及,还有人主动要?
张振华立刻投来鄙夷的目光,仿佛在说‘真是饿死鬼投胎,这玩意也抢着吃’!
协助发饭的春梅姐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又给了他一个。
陈卫东接过窝头,没有回自己位置,而是径直走到沈家那一桌附近,看似随意地蹲了下来,背对着大多数人。
他快速地从怀里掏出两个自己省下来的玉米面窝头,这是他今晚准备送的食物。
闪电般塞进刚才那个“忆苦饭”窝头下面,然后连同那个黑窝头一起,递向正好抬起头的沈清如。
他的动作极快,身体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沈清如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飞快地瞟了一眼周围,脸色瞬间变的紧张,嘴唇微抖,不敢去接。
陈卫东眼神坚定地看着她,用口型无声地说,“快点拿着!”
沈清如的母亲苏宛贞也看到了,她瞳孔一缩,手下意识地想阻止,但看到陈卫东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女儿的表情,她最终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沈清如的手飞快地将那两个玉米面窝头接过去藏进怀里,同时接过了那个黑窝头做掩饰,整个过程在几秒钟内完成……
陈卫东像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没有人发现这个小动作。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食物的难吃和即将结束的仪式吸引走了。
只有周文韬,因为一直偷偷关注着陈卫东,似乎隐约看到了什么。
他推了推眼镜,低下头,掩住了眼中复杂的神色。
张振华虽然觉得陈卫东的行为古怪,但也没看出什么具体名堂,只当他是犯傻充愣。
“忆苦思甜”饭就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结束了。
大家拿着吃剩的窝窝头回家了,就算吃不完也没人敢扔,至少不能在这种场合扔……
陈卫东是实实在在的吃了两个,味道难吃不说,吃到胃里还有点烧心!
只能匆匆赶回知青点,烧点热水暖暖胃……
两天之后,那件沉痛的大事还是发生了,大队部支起了灵堂,秀山屯陷入一片悲哀之中。
库房的墙上也挂上了“学大庆,学大寨,继承总理意志”的标语!
上面要求要化悲痛为力量,全力投入生产工作,将哀思转换成农业生产的动力,誓要为国家多打粮食……
(有些内容不能多写,只是爷爷回忆这些事儿的时候,眼里依然泛起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