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疆的雪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铺天盖地,将天地染成一片混沌的白。
在那茫茫雪幕之中,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静静悬浮,剑身与雪色几乎融为一体,唯有剑柄处镶嵌的一颗红色晶石,成为这片纯白中唯一的异色。
秦书立于风雪中,碧绿的衣袍随风飘荡,仰首望着空中的昭雪。
她缓缓抬手,指尖结出繁复的法印,下一刻,丝丝缕缕的红色灵线自她指尖溢出,如拥有生命般蜿蜒向上,朝着长剑延伸而去。
那灵线纤细如发,色泽鲜红,自远处看去,竟恍若从她指尖生出的血脉,在风雪中飘摇舞动。
灵线轻盈地缠绕上剑身,将昭雪层层包裹。
过了许久,剑柄上的红色晶石终于有了反应,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光。
骤然间,风势转烈,卷起的雪粒如同冰刃,刮在肌肤上带来细微的刺痛。
晶石的光芒越来越盛,与缠绕其上的红色灵线逐渐交融。
忽然间,缠绕剑身的灵线无声地炸开,化作万千红色的光点,纷纷扬扬地洒向四周。
一时间,漫天素白中夹杂着绯红的光粒,仿佛下起了一场凄美而壮丽的红雪。
光点并未消散,而是如同百川归海,渐渐被昭雪剑尽数吸纳。
风势随之平息,天地间重归寂静,只剩下无声的落雪。
秦书轻轻舒了口气,转回头,便看见了不知何时静立于不远处的沉冤。
少年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空中那柄长剑。
“他醒了吗?”秦书问。
沉冤闻声看向她,点了点头:“嗯。”
秦书走到他身边,抬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那你在此处看顾好昭雪,我先回去看看。”
“是。”沉冤应下,目光重新落回那柄悬于风雪中的剑上。
秦书推开殿门,内室的暖意迎面扑来。
她抬眼,便直直对上了一道视线,尽管那双眼眸空洞无神,君彦却很敏锐。
“你来了。”
秦书走向他,语气里带着些许好奇:“你怎么知道是我?”
君彦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答得认真:“我知道。”
秦书在床沿坐下,静静地注视他许久,却一言未发。
“你为什么看我?”君彦问道,即便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那道目光。
秦书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感觉得到。”君彦的声音有些闷,随即转移了话题,“你的伤……好了?”
比起上次见时她语气里都还是藏不住的疲惫与悲凉,她此刻的语气确实轻快了许多。
“好些了。”秦书将带来的一个木匣放在床边,“反正比你好上很多。”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盖在君彦身上的锦被,语气温和:“所以,要想好起来,你先把药吃了吧。”
微凉的指尖轻轻落在他的脸颊上,君彦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却被那手指轻柔地勾了回来。
指腹压上他的下唇,随即一颗圆润的丹药递至唇边。
君彦不再动弹。
这顺从的模样似乎取悦了秦书,他听见她低低一笑。
“咬碎。”
君彦闷声照做,丹药在齿间化开,泛起淡淡的苦涩。
秦书将盛药的木匣搁到一旁,语气缓和:“再歇一会儿吧。”
“我给你带来麻烦了吗?”君彦忽然问道。
秦书似是看出他神色间的波动,轻轻一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君彦抿了抿唇,她明明还在忙,可是自己醒来却还要转过来给他喂药。
但是这样的说说出来有些不合时宜,“没什么。”
秦书没有因为他的“没什么”而结束话题。
“没有。”她语气淡然地说着,同时伸出手,将他颈边几缕散落的黑发轻轻勾至肩后。
发丝掠过的触感令君彦颈侧微痒,他下意识偏了偏头,却猝不及防地将脸颊贴上了秦书还未完全收回的手背。
她的皮肤总是带着几分凉意。
君彦身形一僵。
他不是有意的。
他僵硬地眨了眨眼,长睫低垂,竟有些庆幸此刻的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秦书静默地看着他细微的动作。
指尖微微抬起,顺着他耳廓上方的轮廓,虚虚地、一路滑至他的下颌。却始终没有触碰到他的皮肤。
她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你既是我请来的客人,便是寒疆的客人。只管便安心住下,不必多想。”
“可我对自己是谁、是何身份都一无所知……”君彦低声说道。
秦书凝视着他,顺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我觉得你不是麻烦,更不会给我带来任何麻烦。”
君彦心头一跳,这句话在他心里反复回响。伴随着秦书轻柔而肯定的语调,那几个字在他胸中越压越沉。
他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我……”
才吐出一个字,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轻巧截断。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空气中传来一声低笑,那嗓音里含着几分慵懒,几分若有似无的魅惑,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上神不是说了么?你是这寒疆最尊贵的客人呀。”
君彦抬头。他看不见,却清晰地感觉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你是谁?”他下意识提高了声线,周身再度绷紧,戒备之姿顿起。
可转念间,想到此处是秦书的地方,能来去自如的,必是她亲近之人,僵硬的姿态又不由得软下几分。
若他能视物,便会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自窗台轻盈跃下,身后几条蓬松的长尾在空中悠然摇曳,步态婀娜。
法妗不疾不徐地走向秦书与君彦所在之处,一双狐狸眼先是轻飘飘地从秦书面上一掠而过,继而稳稳落定在榻间的君彦身上,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我是这寒疆之中,陪伴上神最久的人。”
最久的人。
君彦下意识地将脸偏转向秦书的方向,仿佛想从她那儿得到确认。
随即,他听到秦书清晰而平稳的语声传来:“她是法妗。”
那白狐轻笑起来,唇角扬得更高了些:“是呢,我叫法妗。是上神赐予的名字。”
她眼波流转,眸光最终定格在君彦脸上,带着几分玩味,“你若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晓得,何不也请上神为你取一个?”
君彦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应。房间里一时静默无声。
秦书将视线转向法妗,声音平和:“你先去冰阁等我,我稍后便到。”
冰阁又是哪里?她们要去做什么?
法妗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悠悠一转,嘴角那抹笑意淡了几分,声调却依旧柔媚入骨:“好呀,那你可要快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