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后,大殿内只余下枝洐也与济溯二人。
檐角铜铃在风中轻颤,发出清越的声响,更衬得殿内寂然无声。
枝洐也广袖垂落,目光落在少年单薄的肩头,忽而长叹一声:“溯儿,今日你也看见了,这掌门之位是不好坐的,有太多身不由己。”
“师尊为宗门殚精竭虑。”济溯深深俯首,青玉发冠映着烛火。
枝洐也凝视着少年低垂的脖颈。
良久,他才移开视线,淡淡道:“你心中......可怨为师?”
济溯闻言立即屈膝跪地,月白色衣摆在青砖上绽开。“弟子不敢。师尊养育之恩如山,栽培之德似海。宗门上下,谁人不敬您?”
“那他们呢?”枝洐也忽然转身。
济溯指尖微蜷,却仍保持着恭谨的姿势:“师尊明鉴。若无您当年收留,他们已是街头冻死骨,待到真相大白之日,众人自会明白师尊一片苦心。”
枝洐也凝视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眼底泛起一丝罕见的温和。
他缓步上前,苍劲有力的手轻轻托住济溯的手肘,将人扶起:“起来吧,为师的好徒儿。”
枝洐也顺势在他肩上拍了拍,力道不轻不重:“这些年来,你为师弟师妹们费尽心思,为师都看在眼里。”
他目光沉沉,直望进济溯眼底,“这个位置,终归是要交给你的。待到时过境迁,众人都会明了的。”
“师尊教诲,弟子谨记。”
枝洐也终于展颜,眼角细纹舒展开来:“好,好。”
他转身望向窗外,“去告诉他们,秘境之行机缘难得,务必把握。但更要紧的,”
话音微顿,“是平安归来。”
济溯后退半步,衣袂翻飞间郑重行礼:“弟子定当护众人周全。”
殿门开合间,少年转身离去。
枝洐也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挺拔身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少年脊背如青松般笔直,衣袂翻飞间尽显首席弟子的气度,连离去的步伐都带着沉稳与果决。
他们本就是一类人。
厢房内熏香袅袅,秦书仰面躺在锦被间,望着床幔上繁复的云纹出神。
除却必要的采买与巡防,他们竟在这方寸之地虚度了三日光阴。
荒唐。
今日便是青云秘境开启之期,可萧策却仍在不紧不慢地为她挑选衣裙。
“书书,这件可好?”
秦书侧眸,见他手中执着一袭绛红色异域长裙,金线绣着的曼陀罗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她蹙眉摇头:“不要。”
遮不住,根本遮不住。
待二人姗姗来迟时,青云秘境入口处已泛起阵阵灵光,结界如水纹般荡漾开来。
萧策紧扣着秦书的柔荑,絮絮叮嘱如常。
高台之上,枝洐也冷眼睨着下方那对几乎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广袖不屑的一甩。
“师尊,时辰已至。”济溯不知何时已立于身侧,声音清润如玉。
枝洐也整了整云纹广袖,玄色衣袍在晨光中流转着暗芒。
他稳步走向台前,声若洪钟:“肃静——”
霎时间,原本喧嚷的青云台鸦雀无声,只余山风掠过古松的沙沙声响。
众弟子屏息凝神,无数道目光如星子般汇聚在高台之上。
“大比已毕,此番青云秘境开启,于诸位而言皆是难得的机缘。其中造化,各凭本事。”
他广袖一挥,天际骤然裂开一道璀璨光隙。
霎时霞光万道,云海翻腾,一道白虹贯日而来,在苍穹之上划出瑰丽轨迹。
秘境入口处灵雾缭绕,隐约可见琼楼玉宇在云间若隐若现,仙鹤清唳之声自九霄传来。
台下弟子们纷纷向高台行礼,而后化作道道流光朝秘境飞去。
衣袂翩跹间,有人回首挥袖,有人朗声告别,宛如百鸟朝凤般没入那绚烂光幕。
济溯整了整腰间玉佩,朝枝洐也深深一揖:“师尊,弟子告退。”
枝洐也负手而立,目光掠过他清俊的侧脸:“去吧。”
顿了顿,又添一句,“照看好你那些不成器的师弟师妹。”
“弟子谨记。”济溯直起身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转身踏空而去,素白道袍在风中舒展如鹤翼。
萧策修长的指节紧紧扣住秦书的手,两人相顾无言。
远处济溯已开始召集众人,秦书终是抬手抚上他的面颊:“平安归来便好。”
萧策侧首在她掌心轻蹭,薄唇印下一记温热的吻:“莫要忧心。若遇险境,可寻玉姝相助。她是天华宗长老之女,定会护你周全。”
“嗯。”秦书颔首。
济溯行至六人身前,广袖当风,目光扫过众人,唇边噙着如常的温润笑意:“走吧。”
“终于要出发啦!”云浅月早已按捺不住,挽着柳清婉的藕臂便往前冲,“师姐快些!”
秦书立在原地,目送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渐渐融入人群。
似是心有灵犀,萧策在即将踏入光幕时蓦然回首,正对上妻子轻挥的素手。
就在众人身影尽数没入秘境的刹那,入口处突然爆出一声惊天巨响。
观礼阁上顿时一片哗然,各派长老纷纷起身,茶盏翻倒的声音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
“秘境入口可有异样?”
场中一位灰袍长老恐生异样。掠至入口处探查。
几位尚未进入的弟子呆立原地,面面相觑。
那声巨响过后,秘境入口依旧流光溢彩,看似毫无异状,却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心悸。
枝洐也眉头紧锁。
“速速入内,秘境即将闭合!”
枝洐也的喝令自观礼阁上传来,声如雷霆。
倦吟抬首望去,只见秘境入口的灵光已开始明灭不定,“走。”
楚玄风面色阴沉,却仍领着众人疾步前行。
自夜师姐失踪以来,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来,他们被困于宗门大比,无法亲自前去寻人。
如今踏入秘境,心头却愈发沉重。
秘境之内,萧策一行人同样被那诡异的声响所惊。
但没过多久原本流光溢彩的通道突然震颤,细碎的光屑如雪纷落。
秘境关闭了。
济溯指节轻转,碧玉箫在掌心划出一道莹润的弧光。“无妨,继续前行。”
他嗓音清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众人闻言,只得按下心头疑虑。
云浅月还是第一次和同门一起下秘境,兴奋地挽着柳清婉的胳膊:“师姐你看,那边的灵草会发光呢!”
萧策脚步微滞,余光扫过身后渐合的光幕,终是迈步跟上。
观礼阁上,玉姝攥紧了雕花栏杆。
各派长老面色凝重地聚在一处,低声商议着什么。
随着一声令下,无关弟子皆被屏退。
她忽然想起萧策临行前的嘱托。
玉姝提着裙裾在青云台上疾步穿行,目光四处寻找。
方才在观礼阁上分明还见着那抹身影,怎的转眼便杳无踪迹?
书书姑娘......去哪儿了?
与此同时,青云城外荒崖之畔。
秦书一袭紫衣立于猎猎风中,她手中玄剑泛着幽冷寒芒,剑身漆黑似能吞噬天光。
断岳三人不约而同地后退半步。
“蚀心魔君这是何意?”
秦书唇角微勾,剑尖点地,霎时碎石迸裂,一道裂痕如游蛇般蜿蜒至三人脚前。
“不过是想请诸位,帮个小忙。”
青云秘境既开,此时寻来,必是与他们筹谋之事相关。
复活魔尊的大业已等待了太久,此番秘境之中,魔尊若能苏醒,他便是其麾下第一心腹,岂是这些半路投靠的卑贱魔修可比的?
区区魔君之名,也配与他并列?
至于她——休想从中分得半分好处。
“我清楚你们的谋划。将魔尊残存的意识送入秘境,再以千名金丹期以上修士的性命献祭,修补其神魂,助他重生。”
剑锋轻转,寒光潋滟,映出她眼底的讥诮。
“你们要血祭修士复活魔尊,与我所求并无冲突。不过是借你们之手,取那开启秘境的灵珠一用罢了。”
“这般小事,不妨……考虑考虑?”
噬天目光幽深,冷冷凝视着秦书:“我们凭什么替你做事?就为了你那个小白脸?”
秦书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那又如何?一声不响就想夺我的人,未免太不礼貌了。”
无妄低笑一声,嗓音里透着阴冷的戏谑:“不错,我们也不妨直说,魔尊大人选中你那小郎君的躯体,是他的造化。
怎么,你不该感恩戴德?”
他缓步逼近,语气森然:“身为魔修,你不思为魔尊复兴大业效力,不顾魔界一统三界的宏图,反倒沉溺于儿女情长。”
“待魔尊苏醒,你拿什么交代?”
“废话少说!”
断岳猛然退后一步,手中双头巨斧寒光乍现,森冷的目光死死锁住秦书,“那群臭道士还在等着,没工夫陪她耗。”
不知道什么原因秘境入口出现异样,那群修士还以为是他们所为毁了约,非要让他们前去给个说法。
要不是现在还不能和他们翻脸,断岳几人也懒得前去周旋。
现在看来,那什么异响必然是蚀心搞出来的。
这女人自始至终就与他们不是一条心,先前合作也不过是为了几株灵药。
如今竟敢公然持剑相向,为区区一个修士与他们为敌。
简直找死!
杀意,在三人眼中同时迸发。
秦书轻叹一声,“不好交代那也是后话了。既然诸位不肯相助......”
她缓缓抬起手中长剑,“那我也只好——另想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