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三的意识渐渐模糊,他能感觉到生命正从自己身体里快速流逝。
就在最后几秒,他隐约看见一具身手矫健的焦尸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广场上。
那焦尸的动作灵活得令人心寒,仿佛死亡从没束缚过它。
它的皮肤是一种诡异的焦黑色,像是被烈火反复烧灼,却偏偏还维持着完整的形状。
随着第一具焦尸落地,更多的焦尸开始如潮水般涌进广场。
它们越来越多,黑压压地挤成一片,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军队。
每一具焦黑的尸体都散发着腐肉烧灼的恶臭,炭化的皮肤不断裂开、剥落,却仍机械地向前挪动,很快就把风三的尸首与风四围在中间。
它们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幽绿的鬼火,干裂的嘴唇间泄出饥渴的低吼,像是要把所有活物都吞尽。
寻常人若见到这般景象,怕是早已吓破了胆。
风四却笑得更加灿烂,甚至还亲切地朝它们挥手:“老朋友们,别来无恙啊?怎么这么激动?”
“我呀,可是专程来给山神大人……送祭品的。”他指尖一弹,一道符箓轻飘飘落在风三身上。
霎时间,青紫色的火焰冲天而起,烫得那些焦尸纷纷后退,竟露出几分畏惧。
风四的笑意更深了,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那把还沾着血的匕首——正是风七生前随身带的那一把。
……
收拾完翻土的工具,秦书索性放弃了被打断的午休。
她换了身素雅的连衣裙,拎着路上新买的草莓,准备去吴婆婆家继续听那个未讲完的故事。
“你要在家睡觉,还是陪我去听故事?”她转头问正在打哈欠的宋清越
宋清越不想听故事,想跟老婆待在一起,可他又想睡觉。
“我可以和书书一起过去然后睡觉吗?”
秦书思索着,在长辈家里睡觉会不会不太礼貌呢?不过宋清越很乖的,只是睡个觉又不会捣乱,那就带着他吧。
得到她的允许,宋清越接过秦书手里的袋子搂着老婆的腰出了门。
夫妻俩来敲门的时候,吴婆婆正好泡好了玫瑰茶。
“快进来坐。”
说着吴婆婆又拿出了一袋柑橘放在桌上,说道:“都是挑好的,又大又甜,色泽也漂亮。”
果然如老人家所说,每个柑橘个头又大又漂亮。
头顶的把儿上还有绿叶,看起来新鲜的很。明显这是用心给他们挑的最好的。
秦书没再客气,伸手拿起一个掰开放在吴婆婆面前:“您也吃。”
然后再拿了最大的剥开,撕下橘络,一瓣瓣处理干净后送到宋清越嘴边:“尝尝。”
宋清越嗜甜,最爱这金黄饱满的柑橘,却总嫌弃橘络苦涩。
每每贪嘴吃得急了,便皱着脸吐舌头的模样,总惹得秦书又好气又好笑。
“清越还没睡午觉,又粘人的很,借沙发一用小憩一下您看方便吗?”
明明是嫌人“黏人”的话,她眼里却满是宠溺与乞求,就像带着孩子去别人家做客,生怕孩子给主人家添麻烦而提前请示说明。
吴婆婆自然不介意:“只要他一会儿不会被我们说话的声音吵到就好了。”
得了首肯,吃过橘子的宋清越面上满是满足与幸福,爱人在身边的安全感让他放松下来,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秦书从吴婆婆手里接过一条毛毯轻轻搭在他身上。“现在终于可以心无旁骛的听故事了。”
“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秦书拈起一块糯米糍,软糯香甜的口感在唇齿间化开:“还是想听山神的故事。自从听了您和吴爷爷的往事,我就对这位神明格外好奇。”
她记得吴婆婆本是随母姓,后来才随了收养她的吴爷爷改姓。
“想着山神既然灵验,我特意请了假,打算明日和清越去庙里拜拜,求个平安。”
近来她总觉卫生所透着股晦气,索性多陪宋清越几日,等这阵邪气散了再说。
“要去上香?”吴婆婆斟茶的手忽然一颤。
秦书敏锐地捕捉到老人神色间的异样:“莫非......女子不能进山神庙?”
她暗自思忖,若真如此封建,倒与这山神信仰本身一样荒谬。
“倒不是这个缘故......”老人摩挲着茶杯,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是山神大人......早已殒落了。”
见秦书愕然,又温声补充:“庙宇倒是完好,就在镇外最高的那座山上。你们权当游山玩水,那处的景致也是极好的。”
秦书怔然。原以为是陈规陋习,不想竟是神只陨落。
唇间的糯米糍忽然失了滋味,只剩满腔说不清的怅惘。
秦书闻言一怔——那座最高的山,不正是她与宋清越初遇之地?倒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若山神尚在,定会喜欢秦医生这样的香客。”吴婆婆忽然笑道。
秦书忍俊不禁:“这么说,山神还是个看脸的?那我岂不是能心想事成了?”
她向来对自己的容貌颇有自信,此刻更是毫不谦虚。
吴婆婆被她逗乐:“是极,山神必会保佑你。”
“那明天就当去爬个山赏个景锻炼一下身体了。”
秦书舒展了下腰肢,又孩子气地凑近老人,“不过山神的故事您可得继续讲,陨落了也不妨碍我听个趣儿不是?”
“好好好,”吴婆婆无奈地戳了戳她光洁的额头,“这就说与你听。”
——
那是个藏在重峦叠嶂里的小村落。
群山环抱之中,村民们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日子,晨起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清贫,却也安宁。
直到某个薄雾弥漫的清晨,这村口的稻草堆旁,竟躺着一位锦衣少年。
华贵的衣料上沾满血污,苍白的脸上不见生气,与这质朴的山村格格不入。
村民们对这突如其来的外人,既警惕,又心生怜悯。
没人上前搭话,可每当夜幕降临,总有一碗热腾腾的饭食,悄悄放在少年身旁。大家都默默盼着他伤好之后,自行离开。
某个寒露深重的夜晚,最后一位去送饭的村民发现,稻草堆上只剩下几缕金线,那少年留下这些钱财就消失了。
后来有樵夫说,曾在云雾缭绕的山腰瞥见一道人影。
再后来,村民们才渐渐知晓,那少年是为了不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独自搬到云雾深处的山巅洞穴中栖身。
两个月后,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席卷了山村。
连日暴雨引发了山体滑坡,泥石流瞬间吞没了山脚下一户农舍,将一名幼童困在废墟之下。
正当众人绝望之际,一道素白身影破开雨幕而来。
少年广袖轻拂,堆积如山的泥石竟如活物般自行退开,露出奄奄一息的孩子。
待众人回过神来,那道身影已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
暴雨仍在肆虐,眼看家园不保。
走投无路的村民们冒雨攀上山巅,在少年居住的洞外长跪不起。
他们以额触地,愿尊他为“山神”,承诺世代香火供奉,只求神明垂怜相救。
少年苍白的面容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伤势未愈。
可望着这些曾经给过他温情的面孔,他终是轻叹一声,抬起了颤抖的双手。
刹那间,漫天雨丝竟凝滞在半空。
少年踉跄扶住山岩,唇边渗出一缕猩红,强行催动的术法,几乎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元气,大家得救了。
村民们没有食言。
不到一个月,一座飞檐斗拱的庙宇便立在了山腰。
香火缭绕间,那抹素白身影渐渐被镀上金身,成了名副其实的“山神大人”。
岁月流转。在神明的庇护下,原本贫瘠的山村日渐丰饶。
一条蜿蜒的山路如纽带般,将这片世外桃源与山外世界相连。
又过了许多年,这里已发展成热闹的集镇,唯有山顶那座古庙,依旧静静守望着这方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