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德辅道中花岗岩大楼的棱角。五楼董事长办公室里,壁炉里的火苗舔舐着松木,噼啪作响,总算驱散了些许寒意。陈东没坐在那张气派的老板椅上,而是斜靠在窗边的红木榻上,手里捻着一份还带着油墨味的报表,目光却落在窗外灰蒙蒙的海港。
“东家,”厂长老周的声音带着点急促,他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怡和那五十箱‘龙鳞贴’的加急单,像是催命符。新生产线刚捋顺,日产将将稳住五万张,这一家伙就要搬空一天的粮仓。还要每张独立封装……工人们怕是要点灯熬油,连轴转了。”
陈东的指尖在报表上“五万”那个数字轻轻敲了敲,没抬头:“从振卫物业那边,抽二十个手脚最利索、嘴巴最严的后生仔,立刻去生产线,专盯包装。告诉怡和公司,东兴说话算话,三天后,五十箱货,一箱不少,准时码在怡和公司大厦门口。” 他这才抬眼,目光沉静地看向老周,“元朗新厂区那条全自动线,进度盯紧些,月底前,我要听见机器响。”
老周刚应了声“晓得了”,门就被推开,刘律师挟着一股冷风进来,金丝眼镜上蒙了层白雾。他摘下眼镜擦拭,语气凝重:“东家,和记洋行突然发难,说我们上批原料有问题,要压价两成。这手法,背后肯定有人指点。”
陈东闻言,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冷笑,像是早有所料。“让实验室出一份最详实的成分报告,登报告示,把事情摊在太阳底下。和记想打价格战,我们奉陪。但Alvin,”他语气一转,目光锐利,“你要想办法摸清楚,到底是哪路神仙在背后摇扇子。”
话音未落,阿铁也推门进来,军大衣的肩膀上落着未化的雪粒,脸色铁青:“东哥,和胜和那帮杂碎又在新厂区外头转悠,带头还是丧狗。那扑街放话,要跟我们‘谈谈合作’。”
“合作?”陈东眉峰一挑,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他们想怎么个合作法?”
阿铁压着怒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他们想在咱们的地盘上,开档卖‘白粉’!我当场就顶回去了,可丧狗撂下狠话,说我们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样子要动真格的。”
办公室里霎时一静,只有壁炉火苗的噼啪声。陈东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蝼蚁般穿行的车流,沉默了几秒。再转身时,眼神已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我的话下去,东兴旗下所有物业,谁敢沾毒品,立即清退,永不录用!振卫物业三班倒,人不离岗,尤其是学堂和新厂区,给我盯死了。老周,你去仓库,把那批防暴家伙都检查一遍,该上油的上油,该更换的更换。”
午后,元朗新厂区的无菌车间。低沉的机器轰鸣像是巨兽的喘息,空气里弥漫着特殊的化学制剂气味。陈工——陈国明,正俯身调整着新生产线的参数,白大褂纤尘不染。见陈东进来,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平稳无波:“东家,新线明天可试产,顺利的话,日产能提到十万张。眼下唯一的坎,是微胶囊的核心原料,进口渠道有些吃紧。”
“原料的事,我来想办法。”陈东拿起一张刚下线的“龙鳞贴”,对着顶灯细看胶面的均匀度,“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产能,保住质量。另外,防伪标识的研发要加快,我估摸着,跟风的苍蝇很快就要闻着味来了。”
傍晚,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凄厉的橘红。陈东站在厂区办公楼的天台边缘,寒风吹得他大衣下摆猎猎作响。他眯着眼,看见几个穿着花衬衫、缩着脖子的身影,在远处围墙外像鬼魅般晃悠。
阿铁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低声道:“东哥,和胜帮的人今天来了三趟,下午还想用钱撬开我们新来门卫的嘴,被老周的人按下了。”
“先让他们盯着,跳梁小丑,翻不起大浪。”陈东语气平淡,目光却投向更远的维多利亚港,“等这批紧急订单稳稳送出去,握紧了汇丰这条线,再腾出手来,教他们做人。现在,我得先去会会3m的那位约翰逊先生。”
半小时后,半岛酒店咖啡厅。温暖的灯光流淌,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和雪茄味。3m公司的亚太区代表约翰逊打量着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对手,难掩惊诧。他原以为掌握着“龙鳞贴”这种技术的,该是个沉稳持重的中年人。
“陈先生真是年轻有为。”约翰逊举起酒杯,试图用社交辞令打开局面,“我们3m对贵公司的专利非常感兴趣,愿意出价五百万美元收购。”
“不卖。”陈东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他端起面前的紫砂杯,呷了一口温热的普洱,眼神平静无波。
约翰逊脸上的笑容僵住。这年轻人的直接和老练,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陈先生可能不了解国际专利诉讼的复杂和耗时,我们3m在全球……”
“我很清楚。”陈东打断他,目光如常,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但我更清楚我们技术的价值。‘龙鳞贴’的微胶囊技术,至少领先贵公司现有产品五年。你们真正想要的,是技术共享,不是那一纸专利。”
约翰逊收起伪装的客套,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上了压迫感:“那就直说。3m可以用全球渠道帮东兴打开市场,前提是共享核心技术。否则,一场专利战,足以让你们在欧美寸步难行。”
“请便。”陈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扣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约翰逊,“不过,容我提醒一句,东兴的核心专利,已在十七国注册。另外,英国戴维斯公司刚向我们提出了更优厚的全面合作条件。”
看着约翰逊骤变的脸色,陈东留下最后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请转告贵董事会,是合作共赢,还是两败俱伤,我给贵方一周时间考虑。”
离开半岛酒店,维多利亚港已是万家灯火,霓虹倒映在漆黑的海面上,浮光掠影,透着一种虚幻的繁华。回到半山书房,陈东站在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轻扣玻璃。
他知道,与3m这样的巨头周旋,如同在钢丝上行走。而元朗那边,丧狗肯定正和一群马仔,在哪个烟雾缭绕的茶餐厅角落里,咬牙切齿地谋划着,怎么给他的新厂区点一把火。
这香港的夜,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撕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