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里，文若宇优雅的谢幕引来雷鸣般的掌声。
无数物理学界的泰斗与新星，都为他那惊才绝艳的理论而折服，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欣赏与赞叹。
然而。
这一切的热烈，都与角落里的秦卫兵无关。
他感觉自己像个置身于南极冰海的溺水者，四周是刺骨的冰水，每一次呼吸都带走肺里最后一点温度。
文若宇最后那句话，那个被他尘封于记忆深处、只属于他一人的秘密，像一把淬了冰的钥匙，撬开了他所有的防御。
猎人？
他本以为自己是猎人，到头来，却是那只被放在瞄准镜十字线中心的猎物。
“秦总工，您对文教授的理论有什么看法？刚刚那个问题真是振聋发聩！”一位相熟的老教授见他脸色不对，关切地走过来。
秦卫兵从彻骨的寒意中挣脱出来，他看向讲台上依旧与人含笑交谈的身影，挤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对老教授说：
“文教授的理论非常超前，我需要时间消化。”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多说，多错。
在对方识破他本科论文的那一刻，这场学术交流就已经变成了单方面的处刑。
他再提出任何深刻的问题，都只会进一步暴露自己的知识储备，让对方的用户画像更加精准。
他转过身，对台上的文若宇遥遥举杯，报以一个故作欣赏与敬佩的微笑。
文若宇也注意到了他，同样举杯示意，眼神里带着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还有一抹隐晦的怜悯。
秦卫兵收回目光，拉起还在对付一块提拉米苏，吃得像只小花猫的纪九歌。
“小九，走了。”
“啊？可是……还有好多好吃的没吃完。”纪九歌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抗议，手里还死死护着自己的盘子。
“有紧急任务。”秦卫兵的声音不带情绪，他掏出手机，装作接听的样子，对身边几位想上来攀谈的学者歉意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基地有急事，我必须马上回去。”
说完，他不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半拉半抱着纪九歌，快步离开了那个充满了智慧芬芳与谎言馊味的会场。
走廊里空无一人，华丽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只剩下压抑的寂静。
就在他拐过一个弯，即将走出酒店大门时，腕上的加密通讯器发出急促的震动。不是铃声，而是最高保密等级下，代表十万火急的物理脉冲震动。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加密号码，但后缀的红色标识，代表着最高优先级。
秦卫兵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另一只靴子，落地了。
他将纪九歌放在一旁的沙发上，严肃地叮嘱：“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跑，不许和任何人说话。”
纪九歌看着他空前凝重的表情，懂事地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乖乖坐好。
秦卫兵走到走廊尽头，按下了接通键。
全息投影亮起，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面容严谨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他面前，背景是龙国驻漂亮国大使馆的徽章。他是大使的机要秘书。
“秦总工，”秘书没有半句寒暄，神色紧绷到了极点，“漂亮国对我们的月壤样本申请，做出了正式回应。”
秦卫兵的心跳漏了一拍。
来了。
文若宇在学术殿堂里抛出的诱饵，和超级大国在外交舞台上亮出的獠牙，在这一刻精准地完成了联动。
“说。”秦卫兵只吐出一个字。
“他们原则上同意，以租赁的形式，向我们提供一克阿波罗17号带回的月壤样本。”秘书的声音艰涩无比，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条件呢？”秦卫兵的眼神冷了下来。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是那个国家施舍的午餐。
秘书深吸一口气，似乎难以启齿：“他们开出了一个条件。一个我们无法接受的条件。”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漂亮国国家航天局与能源部联合提议，要求组织一个由他们主导的、包含其盟友在内的国际专家观察团，”
“对我们的轩辕可控核聚变实验装置，进行一次全面的、实地的技术考察，以评估我们和平利用核聚变能源的诚意和安全性。”
图穷匕见！
秦卫兵的脑海里，所有线索瞬间串联成一条完整而恶毒的逻辑链。
文若宇的公开课，是一次精准的技术侦察和火力试探。
他抛出的那个理论陷阱，是为了评估秦卫兵的技术深度，确认他是不是那个唯一的、值得动用信使这个级别战略棋子的目标。
而这份来自大洋彼岸的回应，就是收网的那只铁钩。
他们用一克根本无法满足实验需求的月壤作为诱饵，逼迫龙国打开轩辕计划这个最核心的国之重器的大门。
一旦同意，那个所谓的国际专家观察团里，必然会安插进最顶尖的情报技术人员，甚至，文若宇本人，都可能以特邀专家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走进伏羲基地的核心区域。
如果拒绝，就等于向全世界宣告龙国心虚，坐实了他们秘密研发聚变武器的指控，为他们后续在国际上展开全方位的技术封锁和舆论打压，提供了最完美的借口。
这是一记阳谋。
一记将龙国逼到悬崖边上，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是引颈受戮的阳谋。
信使的背后，站着一个已经彻底撕下伪装，露出森然獠牙的超级大国。
“我知道了。”秦卫兵挂断了通讯，脸色冷若冰霜。
他大步走回沙发旁，一把抱起还在回味蛋糕甜味的纪九歌，动作算不上温柔。
“哥哥？”纪九歌被他吓了一跳。
秦卫兵没有解释，对着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司机低吼道：“回基地，启动一级优先路线，最高速度！”
黑色的红旗轿车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猛地窜了出去。司机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的极端紧急，将车辆的性能发挥到了极致。飞驰的轿车碾过路上的减速带，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纪九歌在秦卫兵怀里动了动，却没有醒。
或许是今天跟着跑了一天太累了，
又或许是秦卫兵的怀抱让她有足够的安全感，她砸吧砸吧嘴，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得更香甜了。
她的嘴角，还粘着一粒没舔干净的奶油，随着平稳的呼吸，轻轻颤动。
车窗外，京城的万家灯火被飞速向后拉扯，变成一条条模糊而迷离的光带。
秦卫兵闭上了眼睛。
文若宇那张谦逊而自信的笑脸，那篇他亲手写下的、被学界埋没的本科论文，以及大洋彼岸那份傲慢无礼的外交回应，在他脑中反复交织、碰撞，最终汇成了一场剧烈的风暴。
他感到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在会场上，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文若宇那近乎完美的理论袍子下，隐藏着的致命虱子；
如果不是他多留了一个心眼，在沙箱里对文若宇进行了试探……他很可能会被文若宇那惊才绝艳的才华所迷惑。
一个如此顶尖的华裔物理学家，一个能看懂自己六年前超前理论的知己，如果他主动抛出橄榄枝，希望加入轩辕计划，自己会不会动心？
答案是，会的。
在国家对顶尖人才极度渴求的当下，面对这样一位堪称完美的科学家，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到那时，就真的是引狼入室，万劫不复。
他低头，看着在怀里睡得毫无防备的纪九歌，心中的最后侥幸也消失了。
他不能再被动防守了。
对手已经不满足于在棋盘外落子，他们掀翻了棋盘，直接把刺刀递到了他的喉咙前，逼着他做出选择。
既然如此，那就战吧。
秦卫兵睁开眼，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在他瞳孔中凝聚成刺骨的寒芒。
他启动了手腕上另一条最高保密等级的通讯线路，直接拨通了周擎山司令的私人号码。
“老首长。”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周擎山浑厚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凝重：“我刚收到消息。卫兵，情况很严峻。”
“是的。”秦卫兵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还不是死局。老首长，请立刻以最高军事委员会的名义，召集所有相关单位最高负责人，召开紧急会议。”
周擎山有些意外：“你要做什么？”
“他们想看我们的牌，那我们就亮给他们看。”秦卫兵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一字一句地说道，“关于漂亮国的这份提议，我有一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