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合拢,切断了车内与车外两个世界。
梅梓站在原地。
电视台门口的闪光灯还在疯狂地爆闪,媒体像秃鹫盘旋不散。
可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刚才还因复仇而滚烫的血液,在夜风里寸寸冷却。
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脑中挥之不去的。
不是段老爷子扭曲的脸;
不是直播间沸腾的弹幕;
也不是段回舟宣告段氏死刑时神明般的姿态。
是车里那个女人的剪影。
素白长裙,安静的侧脸。
她和今晚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在这样一个被硝烟、背叛和复仇浸透的夜晚。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宣告。
梅梓攥了攥冰凉的手指,强迫自己冷静。
她是谁?
新的棋子?
更深的后手?
还是……他的归处?
段回舟的世界,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踏入了中心,陪他掀翻了牌桌。
到头来,或许她只是个被风暴边缘扫到的幸运观众。
风暴之后,他有他的港湾。
自己呢?
“梅小姐。”
一个黑衣下属拉开越野车门,声音没有起伏:
“段总吩咐,送您回客栈。”
“他……”
梅梓喉咙发紧,后面的话堵在胸口。
下属微微躬身,做出“请”的手势,没有解释。
梅梓坐进车里。这辆她坐了一晚的车,此刻却无比陌生。
车里还残留着段回舟那股冷冽的松木香。
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
宾利车内。
隔音板升起,前后座彻底隔绝。
司机平稳驾驶,车窗外流光飞驰。
段回舟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整个人像一座被抽空所有祭品的宏伟祭坛,只剩下极致的死寂。
他身边的人没有出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静置膝上。
许久。
段回舟开口,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
“小姨让你来的?”
他没睁眼。
女人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露出一张清丽干练的脸,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
她笑了,声线清脆:
“段总如今可是顶流,直播灭门,威风八面。我妈怕我这小律师接不住您这尊大佛,特意嘱咐,让我带着十二分的敬畏来见您。”
话里一半调侃,一半认真。
段回舟终于睁眼看她,脸上那层冰壳裂开一道缝隙:
“林舒,几年不见,嘴皮子倒是利索了。”
“没办法,干我们这行,嘴不利索,骨头都得被对方律师敲碎。”
林舒把文件递过去。
“说正事。这是大姨夫,也就是你爸,留下的东西。”
段回舟接过文件袋,入手微沉。
他没打开,指腹摩挲着牛皮纸粗糙的表面。
“那份‘股权赠与协议’只是最后的保险。”
林舒的表情严肃起来。
“大姨夫真正的遗嘱,在这里。”
“他算到你会走这条路,所以提前做了安排。在你彻底清算段氏本家所有‘污点资产’后,他给你两样东西,和一个选择。”
段回舟抬眉,示意她继续。
“第一,一个全新的开始。”
林舒指着文件袋。
“‘文华基金’的品牌,以及当年所有合规的初始资产,被他用一个复杂的离岸信托封存了十五年。
今天,解封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你可以用它,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段回舟的手指,停住了。
“第二,”
林舒的表情有些复杂。
“是他和你母亲的全部私产。数额……非常惊人。遗嘱说,如果你不想被‘文华基金’这个名字绑架,这笔钱足够你和你的后代,在世界任何角落,挥霍一生。”
车厢里再度沉默。
林舒看着这个从小就背负太多的表哥。
今晚,他卸下了仇恨,可整个人也空了。
大姨夫的安排,是怕他在复仇的终点,把自己也一并献祭。
“所以,你的选择?”林舒问。
段回舟没回答,他拉开文件袋的封口,抽出的不是文件,而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抱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向日葵花田里笑得开怀。
那是他的父亲,和年幼的自己。
他看了很久。
久到林舒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今晚住哪?”
他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林舒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我妈让你回家,她炖了汤。司机知道地址。”
车子驶到一个十字路口。
左转,是市郊的家族别墅,豪华安静,也冰冷。
右转,是市中心的老街客栈,喧嚣,却有人间烟火。
司机放慢车速,等待指令。
段回舟将照片小心收回文件袋,重新靠回去,再次闭上眼。
“回客栈。”
三个字,很轻。
林舒了然一笑,没再劝。
“行。那我明天去客栈找你办交接。”
她伸了个懒腰,俏皮地眨眼。
“给我开个好房间,电视台那帮记者估计要堵我三天,我正好躲个清静。”
“嗯。”
车子在路口,向右转去。
……
客栈。
梅梓冲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衣,身体的疲惫却洗不去精神的紧绷。
她没有在回廊发呆。
她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无数关于段氏事件的舆论分析像潮水般涌现。
弹幕、新闻评论、营销号预测……
她迅速浏览,手指飞快敲击,在文档里记录着重点。
她在脑海中构建着这场舆论风暴的走向,预判潜在的危机。
手机频繁震动。
她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的陌生号码,以及媒体群里爆炸的信息,没有接听,也没有回复。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
现在,她只想给这个客栈营造一个临时的宁静港湾。
客栈里很安静,只有她敲击键盘的声音。
外面传来汽车引擎声,打破了院落的宁静。
梅梓的心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关闭电脑,冲到栏杆边。
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停在客栈门口。
是那辆车。
梅梓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把那个女人带回来了?
车门打开。
段回舟从车上下来。
一个人。
他抬头,视线穿过夜色和疏疏落落的树影,准确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宾利没有停留,调转车头,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
院子里。
只剩下段回舟一个人,站在老槐树下,仰头看着她。
两人隔着一整个院子,一整晚的惊心动魄,沉默地对望着。
最终,段回舟迈开步子,朝主屋走来。
梅梓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又一拍,乱得不成样子。
她看着他走进楼里,听着木质楼梯发出“吱呀”的声响,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直到他停在她的面前。
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风尘和寒意,那张在直播里让无数人胆寒的脸,在院落昏黄的灯光下,却显得有些柔和。
他看着她,没提任何关于段家,关于复仇,关于胜利的话。
他只是开口,问了一句。
“还有夜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