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他继续说:“我已经拿到了耿老先生孙女的联系方式。”
他停顿了一下。
“她给了个地址。”
梅梓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都转过来。
“你什么时候……”
段回舟锁上手机屏幕,侧过头看她。
窗外的阳光穿过云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昨晚。”
他说得云淡风轻。
“你失眠的时候,我在做功课。我有个助理专门负责这类事,查到耿老孙女在本地文化馆工作,剩下的就简单了。”
梅梓的呼吸停了一拍。
她突然明白了。
这个男人,从她决定去秦州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所有的路都铺好了。
他不是临时起意跟来的。
他是早就计划好了,要陪她走完这一程。
“段回舟……”
“别多想。”他打断她,“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碰壁。”
说完,他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梅梓盯着他的侧脸,心跳得厉害。
飞机开始下降,耳膜传来轻微的压迫感。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
云层下面,秦州的轮廓正逐渐清晰。
而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也在慢慢变得清晰。
关于这个男人。
关于他对她做的一切。
***
出租车停在巷口。
“老槐树巷,车进不去了。”
段回舟付了钱,两人下车。
巷子很窄,青砖灰瓦的老房子挤在一起,门上挂着生锈的铜锁。走到最深处,一个破院子出现在眼前。
木门虚掩着,一扇门板塌了,斜靠在门框上。
院子里杂草丛生,木料和工具胡乱堆着。
一个佝偻的老人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刻刀,正对着一块木头。他动作很慢,手却稳得出奇,刻刀落下,木屑纷飞。
木头上是张猴脸,眉眼间带着股野劲儿。
是齐天大圣。
梅梓站在门口,不敢打扰。
等了好一会儿,她轻咳了一声。
“呲——”
刻刀停住,老人抬起头。
那张脸布满皱纹,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扫过来的时候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找谁?”
“请问,您是耿宝山先生吗?”
梅梓往前走了一步,姿态放得很低。
老人打量了她和段回舟一眼。
“我是。你们……”
“耿老先生您好,我们从京州来的。我叫梅梓,拾光者工作室的负责人。”
梅梓双手递上名片。
烫金的logo在阳光下晃眼。
耿宝山连手都没抬,扫了眼那张名片,又低头去刮木猴的眉骨。
“拾光者?”
他嘟囔了一句。
“没听过。又是记者?”
那股嫌弃劲儿藏都不藏。自打上回那篇报道出去,他这儿就没消停过。
“不是不是!”
梅梓连忙摆手。
“我们不是记者。我们在网上看到您的报道,对您的手艺特别敬佩,想跟您谈合作。”
“合作?”
耿老三终于有了点别的反应。
他放下刻刀,伸出两根被木屑染黄的手指,夹过那张名片。
“拾光者……工作室。”
一字一顿念完,手一松。
名片飘飘摇摇落进脚边的木料堆,沾上了灰。
“小姑娘,你这名片比我这猴儿脸还光鲜。”
他抬起头。
“说吧,想怎么合作?让我去你们大城市的天桥底下耍猴,给你们工作室赚名气?”
话里全是刺。
梅梓脸上挂不住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
“老先生,您误会了。我们是真心想把您这门手艺发扬光大,传承下去。”
她顿了顿,把路上想好的说辞全倒了出来。
“我们工作室可以投资,给您建一个现代化的工作室,招学徒。还可以把您的木偶戏和我们正在开发的游戏、影视剧结合起来,打造一个全新的国风Ip。让现在的年轻人重新爱上这门艺术……”
她以为这番话怎么也能换来点认可。
然而耿老三听完,脸上的嘲讽更浓了。
“呵,国风Ip?”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站起身来。
“小姑娘,你说得挺好听。那你告诉我,我手里这只猴儿,刻的是《闹天宫》里偷桃盗丹,还是被压五行山?这三种猴头有什么不一样?”
梅梓张了张嘴。
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她确实不懂。
她只看到了商业价值,从没想过这里面还有门道。
耿老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
“你们这些城里人,嘴上挂着传承,心里念的不还是那个钱字?”
他走到那扇塌了的院门前,费力想把它扶正。
“我这手艺,是传家的,不是商品。伺候的是神佛,不是你们的财神爷。”
“走吧,别再来了。”
“哐当——”
木门被他用力合上,门栓落下。
两个世界彻底隔开了。
梅梓和段回舟吃了个闭门羹。
挫败感劈头盖脸砸下来。对方不光拒绝了她,还把她那套“诚意”踩在地上,批得一文不值。
宗师级的技艺,配的是宗师级的臭脾气。
就这么走?
她不甘心。
可不走又能怎么办?
她扭头去看段回舟。
段回舟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表情没什么变化。
“意料之中。”
梅梓愣了。
“你一点不意外?”
“你拿着几十万的投资计划,去跟一个身家过亿的人谈合作,他没拿扫帚把你打出去,已经算客气了。”
段回舟突然开口。
“身家过亿?”
梅梓以为他在开玩笑。
段回舟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院墙边那些堆着的木头。
“刚才他坐的那堆,角落里露出来那块,金色纹路的,是金丝楠木。”
梅梓脑子嗡了一声。
金丝楠木?寸木寸金!
“还有他脚边那几根黑的,紫光檀。”
段回舟顿了顿。
“他垫脚那块板子,整块黄花梨。”
梅梓整个人僵住了。
她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个穷困潦倒、等着被拯救的老人。
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站在金山前的穷人。
那套商业合作的说辞,在这些木头面前,可笑又苍白。
她总算明白了,耿老三那句“伺候不了你们的财神爷”,是打心眼里的鄙夷。
风吹过巷子,卷起几片落叶。
梅梓心里的不甘和挫败,慢慢变成了别的东西。
是敬畏,也是好奇。
一个坐拥金山,却守着破院子过清贫日子的人,他到底在守什么?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她问出声。
段回舟收回视线,转向巷子另一侧。
耿家斜对面,一栋同样老旧的二层小楼上,白漆刷着个电话号码,下面歪歪扭扭两个大字:客栈。
段回舟拿出手机,直接拨了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喂?”
是个慵懒的女声。
段回舟没吭声,直接把手机递到梅梓嘴边。
他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