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的真相带来的冲击,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冰冷而坚硬的现实。核心区内,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逐渐收敛,陆铭眼中旋转的黑色旋涡也慢慢平息,恢复成深邃却带着难以言喻疲惫的眼眸。他缓缓从半空中落下,双脚触及地面时,一个微不可察的踉跄,显示出刚才那场超越维度的较量对他心神的消耗是何等巨大。
力量,无边无际的力量仍在体内奔腾,但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的重量,也随之压下。他环顾四周。
胜利的寂静,比战斗的喧嚣更令人窒息。
白色光芒消散后,核心区露出了它原本的、布满创伤的狰狞面目。断裂的仪器、融化的金属、焦黑的痕迹,以及…随处可见的、已经冰冷僵硬的躯体。
战斗结束了。源体被吞噬了。真相被揭开了。
但代价呢?
陆铭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缓扫过战场每一个角落。每看到一具熟悉的、却再无声息的身影,他刚刚获得无穷力量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一次。
人数,不对。
出发时,算上林晚,是十七人。现在,还能站着的,包括他自己、苏沐雪、王强、幽灵、张衡,以及另外两名伤痕累累、几乎脱力的队员,只剩下…七人。
阵亡…十人。
阵亡十人!近乎三分之二的战损率!这支汇聚了希望基地和临江前哨最顶尖力量的远征军,几乎被打残了!
他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那里,躺着“石盾”,那个沉默寡言、却总能用厚重土墙为队友挡住致命攻击的壮汉。他为了掩护张衡调试设备,用身体硬抗了源体一道能量冲击,半个身子都被碳化,牺牲时,还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
另一边,是“山猫”,队伍里最灵巧的侦察兵,总能在关键时刻发现陷阱和敌人。他被一条具备隐形能力的触手偷袭,贯穿了胸膛,脸上还残留着发现危险时的惊愕。
还有“医疗兵艾草”,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用植物系异能救治了无数伤员的女孩。她为了扑灭一名队员身上沾染的腐蚀性能量液,被蔓延的火焰吞没…
一具,又一具。
每一个名字,每一张面孔,都在陆铭的脑海中闪过。他们不是冰冷的数字,是曾与他并肩作战、把酒言欢、将后背托付的战友!是为了同一个渺茫希望,追随他踏入这绝地的同伴!
王强(胖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链锯斧“暴君”丢在一边,往日里凶悍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麻木和悲痛。他的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灼痕,是替幽灵挡下能量炮留下的。
幽灵默默地将狙击枪“寂灭”背好,走到每一位牺牲的队友身边,蹲下身,轻轻替他们合上未能瞑目的双眼,动作仔细而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他们的安眠。这个永远冷静的狙击手,眼角有些湿润。
苏沐雪脸色苍白如雪,走到陆铭身边,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布。她的指尖冰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有三个重伤…林晚博士情况也不稳定…”
陆铭接过布,没有说话。他走到离他最近的一具遗体旁,是那个在最后时刻出现幻觉、被他打晕的队员。他蹲下身,用布轻轻擦拭着对方脸上凝固的血污和尘土,动作缓慢而郑重。
他没有动用新获得的力量去“清理”或“修复”遗体,而是选择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亲手为战友整理遗容。每一次擦拭,都仿佛在与一段鲜活的生命做最后的告别。这份沉重,远非吞噬本源获得的力量所能抵消,反而让那力量显得更加沉甸甸。
张衡强忍着悲痛,开始收集队员们散落的身份牌和一些重要的遗物。每一个小小的物品,都代表着一个逝去的生命,一段无法磨灭的记忆。
“把他们…都带出去。”陆铭的声音沙哑,打破了死寂,“不能让他们留在这个鬼地方。”
还活着的几人,默默行动起来。他们拆下一些尚未完全损坏的金属板,制作成简易的担架。小心翼翼地将战友的遗体一具具抬起,放上去,用找到的帆布轻轻盖好。
这个过程,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淡淡的悲伤,压得人喘不过气。
陆铭亲自抬起担架的一头,王强抬起另一头。担架很重,不仅仅是身体的重量。他们一步步,艰难地将战友的遗体,运出了这个吞噬了十条性命才换来的、充满真相与绝望的核心禁区。
在外围一个相对完整、可以眺望到远方晦暗天空的平台上,陆铭停了下来。
“就在这里吧。”他轻声道。
他们用找到的工具,在坚硬的地面上挖掘墓穴。陆铭没有使用能力,而是和其他人一样,一铲一铲地挖着泥土和碎石,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滑落。这体力劳动,仿佛是一种赎罪,也是一种铭记。
十个墓穴,整齐地排列在平台上。
没有棺木,只有裹着帆布的遗体。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有残存的七名队员,以及被苏沐雪用寒气暂时稳定住伤势、坐在轮椅上的林晚。
陆铭站在墓前,看着十个新堆起的土包,久久沉默。他抬起手,幽暗的能量在指尖凝聚,却没有破坏力,而是如同最精细的刻刀,在一块巨大的、从遗迹墙壁上切割下来的平整金属板上,刻下了一个个名字。
没有称号,没有功绩,只有名字。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哀思与力量。
最后,他在金属板的最上方,刻下了一行大字:
英雄长眠于此,见证真相,奠基未来。
他将这块简陋却沉重的纪念碑,深深插入墓地前方。
风吹过平台,卷起尘埃,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幸存的众人,默默地站在墓前,低头哀悼。胜利的代价,如此惨痛。这份胜利,是由战友的鲜血和生命铺就的。这份沉重,将永远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中,也烙印在陆铭那新生的、神明般的力量核心深处。
力量,不是为了高高在上,而是为了守护,为了背负。背负着逝者的期望,走向那个未知的、或许更加黑暗的未来。
英雄之殇,是终章的回响,也是新征程上,最沉重的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