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晨光透过糊着旧纸的窗户,漏进里屋时已经变得柔和,落在炕沿的旧棉絮上,映出细小的灰尘。黄龙趴在炕边,头枕着手臂,一夜没合眼,眼里满是红血丝,左手还紧紧攥着叶十三的袖口 —— 昨晚叶十三又咳了半宿,后半夜才渐渐平稳,他怕自己睡沉了,没敢离开半步。
“龙龙……”
微弱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轻得像落在棉絮上的雪。黄龙猛地抬起头,看见叶十三的眼睛睁着,虽然没什么神采,却定定地看着他,左手慢慢抬起来,指尖颤巍巍地伸向他的脸。
黄龙赶紧凑过去,把脸贴向那只手。叶十三的手很凉,皮肤皱得像老树皮,却轻轻蹭过他的眼角,擦去了不知何时落下的泪:“哭啥…… 我还没…… 没看到你找到娘和妹妹呢。”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几个字就要喘口气,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黄龙握住他的手,把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声音发颤:“您会看到的!等您好点了,我们就去广州,找我娘,找我妹妹,您还得教我剩下的五式呢!”
叶十三笑了,嘴角的弧度很轻,却带着点释然:“教不了喽…… 剩下的五式,得你自己找…… 在沈千绝那里。”
黄龙的心跳猛地一沉,他知道叶十三说的是实话,却还是不愿意接受 —— 他还没学会 “偷天换日”,还没悟透 “返璞归真”,还没来得及跟老头学怎么在真正的赌局里破沈千绝的局。
“听着……” 叶十三的手突然用力,攥住黄龙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第一句…… 别为了报仇丢了本心。”
他的眼神突然亮了些,像是用尽了力气在强调:“沈千绝…… 是我的仇人,可你不一样…… 你要找的是娘和妹妹,不是非要跟他拼命。当年我就是被仇恨蒙了眼,才没看出他的陷阱,把阿静和婉儿都……”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咽了,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咳嗽的欲望涌上来,却被他硬生生压下去 —— 他怕一咳,就再也说不完想说的话。黄龙赶紧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他的背,眼泪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烫得像火星。
“记住…… 本事是用来守的,不是用来报仇的。” 叶十三的指尖蹭过黄龙手腕上的银镯子,冰凉的金属让他的眼神软了些,“你娘把镯子塞给你,是让你好好活,不是让你为了别人的仇,把自己搭进去。”
黄龙用力点头,眼泪砸在炕沿上,溅起细小的灰:“我记住了!我不跟他拼命,我先找娘和妹妹,我好好活!”
叶十三的嘴角又轻扬了扬,攥着他手腕的力气松了些,目光落在炕角的二胡布包上 —— 深蓝色的粗布,绣着歪歪扭扭的桂花,是婉儿当年的手艺。他的声音又低了些,带着点对过往的怅然:“第二句…… 找你娘和妹妹,好好待她们。”
“你娘是个好女人…… 当年我在桥洞见你时,就看你这镯子眼熟,后来才想起来,二十年前我在广州见过类似的,是城南银匠铺打的‘平安镯’。” 他顿了顿,呼吸更浅了,“你找到她,就说…… 就说别再惦记赌鬼男人了,好好跟你过日子;找到你妹妹,别让她受委屈,她小时候…… 肯定盼着你找她。”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在黄龙心里 —— 他想起妹妹被带走时抓着他衣角的手,想起娘塞镯子时带泪的眼,这些年他没一天忘了找她们,现在有了线索,又有了老头的嘱托,心里的念想更坚定了。
“我会的!” 他把叶十三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我一定找到她们,带她们找个有桂花树的院子,好好过日子,不让她们再受苦!”
叶十三的眼神慢慢移回他脸上,左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动作和第一次在桥洞教他练手劲时一样,带着点粗糙的暖意:“第三句……‘鬼手十三式’最后五式,在沈千绝那里,你要自己找。”
“他当年…… 偷学了我所有的本事,还加了自己的阴招,比如‘控牌术’的变种,‘听骰’时的假动作……”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每一个字都清晰,“你跟他对局时,别慌,用我教你的‘以静制动’,看他的手,看他的眼 —— 他的破绽,就是你要学的本事。”
黄龙突然想起之前练 “破阵解局” 时,叶十三教他 “看反常”,沈千绝的反常,就是最后五式的钥匙。他攥紧拳头,把这些话刻在心里:“我知道了!我会在对局里找,我会学好最后五式,不丢‘鬼手’的名声!”
叶十三的眼睛慢慢垂了下去,呼吸变得越来越平缓,攥着黄龙手腕的手也渐渐松了,指尖最后蹭了蹭他手腕上的银镯子,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他的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像是看到了阿静在桂花树下晾衣服,婉儿举着糖人喊他 “爹”,也像是看到了黄龙找到娘和妹妹,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他的二胡。
“好好活……”
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像被晨光里的风带走了。叶十三的左手彻底垂落在炕沿上,眼睛轻轻闭着,再也没有睁开。
黄龙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 —— 那个教他本事、护他周全、跟他在桥洞吃发霉馒头、在小镇熬草药的老头,走了。他趴在炕边,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没敢大声哭,怕吵醒了 “睡着” 的叶十三,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叶十三的袖口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屋里很静,只有灶房传来炉火偶尔 “噼啪” 的响,还有窗户外风吹过光秃秃树枝的 “呜呜” 声。黄龙慢慢坐起来,把叶十三的手轻轻放回炕沿,掖好他身上的厚棉絮,又把那把绣着桂花的二胡布包,放在叶十三的手边 —— 那是婉儿的心意,是老头的念想,该陪着他。
他走到炕边的木箱旁,拿出那张写着线索的草纸,又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子,最后看了一眼炕上的叶十三,心里默默念着:“老头,您放心,您的三嘱,我记一辈子。我会找娘和妹妹,会守好本心,会学好最后五式,会替您和师娘、婉儿姐姐,讨回公道。”
晨光渐渐亮了些,透过窗户,把屋里的影子拉得很长。黄龙站在炕边,像一尊小小的雕像,左手紧紧攥着草纸,右手握着二胡的布包,眼里的泪已经擦干,只剩下坚定 —— 他要带着老头的嘱托,带着 “鬼手” 的传承,走向更远的路,去找他的亲人,去完成未完成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