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承平在晃县逛了半日,下午回到彭家店铺手写了一份治理县城的七项建议。
在日落时分正好完成。
叫上了展护卫与彭先文一道,三人往怡红院走去。
昨日这里才发生惨事,今早过来也是冷冷清清,但此刻再来,还在大门外就听到了歌舞欢笑的声音。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丁承平也只是内心叹息一声,面带微笑的走进大门。
今日在大门口也再次听到了鸨母的喊堂声。
“丁公子过来了?奴已为两位官人准备好了房间,请丁公子随老身走这边。”鸨母对丁承平的态度说不出的恭敬。
“鸨母知道我会过来?”丁承平寻思早晨虽然与罗靖岳有约定晚上一起用餐,但当时身边并没有其他人。
“老身下午与东家一道前往县衙拜见了罗将军,他有提及此事,还嘱咐我们精心准备菜肴。”
丁承平点点头:“原来如此。”
回想昨日汤元帅的人在这里上演了暴行,这东家知道后肯定要出面去协调一二。
估计不是为那些被欺辱的女子讨回公道,而是得让义军别再来骚扰青楼的正常运转,毕竟耽误一日造成的损失不可计数。
大厅里的客人不算多,只稀稀拉拉坐了几桌,但这仅有的几桌客官都是锦衣华袍,春风满面,完全没有义军占领城池后的惊恐与慌乱。
丁承平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就不再关注,跟随鸨母直接来到二楼的一个雅间。
罗靖岳还没有到,丁承平随意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本想让同行的彭先文也坐下来,但或许是自知身份,彭先文婉言谢绝。
自有婢女为丁承平添茶。
青楼饮的花茶不像茶百戏那样繁琐与追求艺术,但也足够沁人心腑。
“好茶,香。”小酌一口的丁承平忍不住赞道。
“官人喜欢就好,丁公子先坐着,待会就有女儿过来陪侍,老身去厨房打个转,或许罗将军马上就到。”鸨母施了一礼。
“鸨母随意。”丁承平也拱了拱手。
果然鸨母刚走出房门,立马就有一靓丽女子走了进来。
此女的到来让整个房间都显得更为亮堂,一身大红衣裳搭配大红唇的造型显得艳丽十足。
来人正是孟欣怡。
当鸨母说会有女儿过来陪侍时,头脑里第一反应就是她。
不出所料。
但丁承平此刻却皱起了眉头。
记得自己从后世乱七八糟的小视频中听人讲解过服装搭配的一些奥妙:大面积的艳色穿搭会更容易撑起人的气场,在酒会中如此搭配突显庄重的同时也体现出此人心中那股女王般的高傲。
但孟欣怡只是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卡拉米,如此穿搭又是想表达什么?
丁承平一直看着对方眼睛,而她只是偶尔一瞥就马上低下额头,不敢眼神的对视,神色包括肢体都有些不太自然,完全不像以往淡定自若掌控全局的花中魁首。
孟欣怡在丁承平身边坐下,轻咬着嘴唇,低着头,双手也有些无处安放,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有些无话找话的说:“官人,奴为你沏杯茶。”
“好。”尽管才饮了满满一杯,但丁承平没有拒绝。
孟欣怡有些拘谨的拿起茶壶给他杯中添茶,没曾想一不留神居然洒了些到桌面上。
倒茶倒七分,茶满是欺客。
孟欣怡赶紧慌慌张张地用帕子去擦拭桌上的茶水,手还在微微颤抖着,口里慌乱的说道:“奴一时失态,致礼数不周,还,还请官人海涵。”
丁承平内心轻叹,艳丽的妆容分明只是伪装,用来掩饰内心的害怕。看她一副对自己戒心未消的模样,分明是昨晚的经历给了她极大的刺激。
于是放软语气,轻轻说道:“不用如此紧张,我也好,待会进来的罗兄也罢,并不是像汤帅那样的人,你尽可安心,一会只需要正常陪我们饮酒就好。”
孟欣怡擦桌子的动作略微有些迟疑。
其实她正在心里懊恼今日的表现与往常大相径庭。
对她们来说,平日里什么样的客户没有打过交道,自己会经历些什么,你要说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也是假话,豁不出去还想在青楼混?
青楼是什么地方?
还真以为是友爱互助的童话世界?
那是吃人不吐骨头,一个狗咬人甚至是人咬狗的地方。
孟欣怡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为一位受欢迎的清倌人,花魁似的人物,那也是经历过一番腥风血雨的打磨。
但不知为何,她见到丁承平就如此紧张,明明见客之前做了很久的功课,准备了良多,但一见到人就什么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见对方没有说话,丁承平继续说道:“孟姑娘,你我也算有些缘分,别的我不敢说,但只要待会进来的罗兄还在晃县一日,我能确保你无忧。”
听到此话,孟欣怡突然想起昨日丁承平其实救了自己一命,而且花费不菲——猪羊不提,好像是拿出了一万五千贯铜钱才让那位可怕的汤元帅打消了让自己去陪他的主意。
于是孟欣怡重新站起来行了个万福礼:“昨日得丁公子相救还未曾感谢。”
丁承平挥了挥手:“不用谢我,坐下吧,而且真有个什么事,我也起不到作用,不用把希望放在我身上,人只能靠自己。”
“人只能靠自己。”这句话在孟欣怡耳里非常受用。
当别的花魁行首都在期盼遇到某位才子,或者某位权贵帮自己赎身,以摆脱漂泊的命运,孟欣怡一直想的都是自己赚钱来赎身。
虽然说对赎身之后的生活也不抱太大期待,却也没想过要依靠别人而活。
但是孟欣怡在青楼见过的公子官人,尤其是像丁承平这样的年轻才子,绝大多数都很自傲,很少有像他这样如此轻视自己的人,她可无法想象会有年轻气盛的才子对自己说不要把希望放在我身上,你只能靠自己的话;那些个才子大概率会说,等我如何如何了,你可以完全指望我之类。
“丁公子有些妄自菲薄了,昨日若不是公子花费巨资相助,奴肯定会经历一场噩梦。”
“我也没助你什么,在如今的环境下,那些银两我根本留不住,总归是他们的,说是赠与?只不过是场面话好听点,不用当真。”丁承平再次随意的摆摆手,看向孟欣怡的眼神很是清澈。
孟欣怡能感受到他是真没有那种我救你一命然后显得居功自傲的心思,甚至表情中还带着一丝尴尬,似乎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表示歉意。
见他如此,孟欣怡此时反而心中有个疑问,咬了咬牙,问道:“不知丁公子为何昨日会出言相助?奴曾经也没有与公子有多少交情,甚至,甚至还误会过公子,为何要救我?”
这真是:
谁料郎心轻似絮,
哪知妾意乱如丝。
铜钱万贯赎惊梦,
一笑低头见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