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的门板在李铭一次重过一次的拍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锁扣在剧烈震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
他那惯常冷静自持的声音,此刻也染上了清晰的焦灼,透过门板模糊地传来,一声声唤着“姜小姐”,带着命令,也带着不易察觉的、试图安抚的诱哄。
但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背靠着冰冷瓷砖的触感,掌心被指甲掐破的细微刺痛,以及那张紧紧攥在手里、几乎要被汗水和不知是泪是血浸透的纸片……这些是唯一真实的东西,锚定着我即将彻底涣散的意识。
世界是一片扭曲的、无声的喧嚣。
脑海里只有一个认知在疯狂盘旋、撞击——我是谢婉清的女儿。我是那个被献祭的、灵魂被囚禁的女人的女儿。我和谢予琛……流着同一个女人的血。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铁钳,不仅烫伤了我的理智,更烫穿了我对过去所有关系的定义。
我与谢予琛之间那些纠缠不清的恨意、那些莫名的吸引、那些笨拙的靠近与尖锐的伤害……此刻都被赋予了全然不同、且更加令人作呕的色彩。
是因为这该死的血缘吗?所以系统会选择我?所以他才会对我产生那种扭曲的执念?所以我才会在失忆时本能地依赖他,又在清醒后无法彻底割舍?
一切都有了解释。
一切也都变得更加不堪。
“砰!”
一声更重的撞击声传来,门锁发出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李铭显然失去了耐心,开始强行破门。
这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我胸腔里翻涌的、近乎自毁的狂乱。
不能被他抓住。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烈。
谢予琛知道了会怎样?他会如何对待我这个“妹妹”?一个承载着他母亲一半血脉、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场惨烈献祭的“证据”?是继续囚禁?还是……彻底清除?
恐惧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了我的脊椎。
我猛地低头,看向手中那张皱巴巴的纸片。不能留下它。这是我身份的证明,也是能瞬间置我于死地的催命符。
没有丝毫犹豫,我颤抖着手,将纸片塞进嘴里,混合着血腥味和泪水的咸涩,用力地、艰难地吞咽下去。粗糙的纸张边缘刮擦着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干呕和生理性的泪水,但我强迫自己咽了下去,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个秘密彻底埋葬,或者说,让它只属于我一个人。
几乎在纸片滑入胃袋的同时——
“哐当!”
卫生间的门锁终于承受不住冲击,猛地弹开,门板撞在内侧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李铭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病房的光线,他的脸色异常凝重,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蜷缩在角落、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狼狈不堪的我。
他没有立刻冲进来,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极快地扫过狭小的空间,确认没有危险品或其他异常,然后才沉声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姜小姐,请出来。”
我抬起头,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所有的惊惶、痛苦、崩溃,都被我强行压回了那片死寂的荒芜之下。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空洞。
我知道,我逃不掉。至少,此刻,在这间被层层“保护”起来的病房里,我无处可逃。
但我不能让他看出我已经知晓了一切。
那只会让我的处境更加危险。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扶着墙壁站起身。双腿依旧发软,但我死死抠着瓷砖的缝隙,强迫自己站稳。我甚至抬手,用病号服的袖子,粗鲁地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和脸上的泪痕。
然后,我抬起头,迎上李铭审视的目光,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苍白而虚弱的、带着明显后怕和惊魂未定的笑容,声音沙哑破碎:
“对……对不起,李特助……我刚才……做了个噩梦,很可怕的噩梦……吓到了……不是故意反锁门的……”
我刻意让声音带着残留的颤抖,眼神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到惊吓后的茫然与脆弱。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一个刚刚经历系统剥离、身体虚弱、精神敏感的病人可能出现的反应。
李铭盯着我,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充满了审视和研判。他显然不信。我的反应,我反锁房门,我躲在卫生间里的行为,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噩梦”能解释的。
但他没有证据。
他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
最终,他脸上的凝重稍稍缓和,但那层职业性的戒备并未散去。他侧开身,让出了通道,语气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强硬:
“我理解。但为了您的安全考虑,请您回到床上休息。我会让医生过来再为您检查一下。”
他没有追问,选择了暂时接受这个漏洞百出的借口。但这不代表事情结束。他一定会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汇报给远在国外的谢予琛。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扶着墙壁,脚步虚浮地、一步一步挪出卫生间,回到病床边,顺从地躺下。
李铭没有离开,他就站在病房中央,像一座沉默的山,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身上,带着无声的监视。
医生很快来了,为我做了简单的检查,除了心率过快、情绪明显不稳定外,并没有发现其他身体上的异常。医生开了些镇静安神的药物,嘱咐我好好休息。
我配合地吃下药,闭上眼睛,假装入睡。
体内,那张被吞下的纸片,像一块永不熄灭的炭火,在我的胃里灼烧。
脑海里,那个关于血统的真相,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在黑暗中汩汩流血。
世界已然崩塌,前路一片漆黑。
但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之中,一点冰冷的、名为“活下去”和“弄清楚真相”的萤火,却在我心腔最深处,顽强地、决绝地,亮了起来。
谢予琛。
谢婉清。
还有我那迷雾重重的出身。
这条用至亲鲜血铺就的路,我必须要走下去。
哪怕每一步,都踩在碎玻璃和刀刃上。
(第六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