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尖还停留在他手腕的皮肤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下方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却似乎比平时稍快了些许。
他手臂的肌肉依旧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却又奇异地停滞在原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沉默在我们之间凝固。
我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擂鼓般敲打着耳膜。
他没有甩开我。
这几乎是一个奇迹。
我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一点点额外的动静,都会打破这脆弱得如同肥皂泡般的平衡。
我的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贴着他微凉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触感。
“……刚才,”我重复着,声音比之前更轻,却努力让它清晰,“我不是想躲开你。”
这句话似乎终于触动了他。
他握着水杯的左手,指节微微松动了一下。然后,我感觉到被我轻轻拉住的那只右手手腕,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不是挣脱。
而是……一种细微到近乎错觉的回馈,仿佛那紧绷的弓弦,稍稍松弛了一根纤维。
他依然没有回头看我,但那股笼罩在他周身的、冰冷的抗拒感,似乎悄然消散了些许。
就在这时——
一阵突兀的、尖锐的铃声猛地撕破了病房内凝滞的空气。
是他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亮起,伴随着急促的震动。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那刚刚显露出一丝裂隙的冰层上。
谢予琛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常态。
他猛地抽回了手。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小的风,我的指尖还残留着他皮肤的触感和温度,但那只手腕已经脱离了我的触碰,重新回到了他身侧,手指蜷起,握成了拳。
他转过身,脸上所有细微的情绪波动都已消失不见,重新覆上了那层惯有的、冷硬的面具。他看也没看那响个不停的手机,目光先是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褪尽的波澜,也有被打断的烦躁,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我知道了。”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疏离,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集从未发生。
他走到茶几旁,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掐断了电话。
铃声戛然而止。
病房内重新回归寂静,但那份刚刚酝酿出的、微妙的暖意,已被彻底驱散。
他将手机随手丢回茶几,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他抬眸看向我,语气公事公办:“复健强度不小,你需要休息。躺下。”
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我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便迅速沉底。我知道,那个短暂的、允许靠近的窗口,已经关闭了。
我依言,默默走到床边,躺下。
他走过来,替我拉好被子,动作依旧标准,却失去了之前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生涩的温和。
“我晚上有个跨国会议。”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是在陈述一项日程,“李铭会在外面守着,有事找他。”
这是在告知我,他今晚不会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唇瓣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似乎想穿透我的皮囊,看清我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又或者,只是想确认我刚才那个触碰,究竟意味着什么。
然而,他什么也没问。
最终,他转身,迈着惯常的、沉稳而决绝的步伐,离开了病房。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的身影,也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声响。
我独自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心里空落落的。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脉搏跳动的感觉,那份微弱却真实的生命力,与后来他抽离时的决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个未接来电是谁?为什么他看到显示后,会是那种反应,并且直接挂断?
还有我那个笨拙的触碰和解释,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还是说,仅仅被视为一次无足轻重的插曲?
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却没有答案。
我知道,通往他内心的路,遍布荆棘,且迷雾重重。刚刚那一步小小的试探,或许惊动了他,却也让我自己更清晰地看到了前路的艰难。
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气馁。
反而有一种……更加坚定的东西,在心底悄然滋生。
我拉高被子,盖住半张脸,闭上眼。鼻腔间,似乎还萦绕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他的,清冽而冷峻的气息。
夜还很长。
他的会议不知要开到几点。
而那条布满裂痕的路,似乎,也并非完全看不到光亮。
(第五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