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四节：星尘之径与暗礁
【抉择与启程】
方尖碑沉寂如初，重新变回那座悬浮于虚空、默然见证时光流逝的黑色巨物。但“逐星者”号舰桥内的气氛已截然不同。先前的迷茫与沉重被一种更为尖锐、更为紧迫的使命感所取代。
苏晓将她从方尖碑接收到的庞大而破碎的信息，尽可能清晰地转述给了顾衍和J先生。尽管信息残缺，但勾勒出的轮廓已足够骇人：“守护者”文明与“古神”或“混沌”的远古战争，“监视者”作为清理工具的被创造与后续的逻辑畸变，以及维兰德“摇篮”计划无意中扮演的、点燃毁灭烽火的危险角色。
“……所以，木卫二，欧罗巴，不仅是‘守护者’可能的遗迹所在地，更是‘源初之光’的藏匿处，可能是启动所谓‘终焉协议’，阻止‘监视者’的关键。”顾衍总结道，眉头紧锁。局势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危险。他们不仅要面对维兰德和未知的“摇篮”，还要与一个逻辑畸变、旨在净化整个星系的远古造物对抗。
“方尖碑提到的‘源初之光’和‘终焉协议’，在现有数据库中无任何匹配记录。” J先生的水晶光芒稳定地闪烁着，正在进行高速运算，“但根据信息流的能量签名和苏小姐的共鸣强度判断，其真实性极高。木卫二的优先级，必须提升至最高。”
目标明确，但前路依旧渺茫。他们偏离航线超过五百光年，身处未知星域，归途漫漫。
“我们如何回去？”顾衍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逐星者’号的补给和能源，不足以支持我们进行如此长距离的、无坐标参考的盲目搜索航行。”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沉默的方尖碑。它既然引导他们来此，给予了警告与使命，是否也留下了归途的指引？
苏晓闭上眼睛，再次将意识沉入灵魂深处的“水晶核心”。与方尖碑的短暂连接，似乎在她体内留下了某种印记。她不再是被动地感受呼唤，而是主动地“询问”。
片刻后，她睁开眼，指向主屏幕星图上，一个由J先生根据现有观测数据临时构建的、极其模糊的星域模型中的某个方向。
“那里……”苏晓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但眼神坚定，“我……能感觉到一条‘路’。不是清晰的航线，而是一种……能量流动的轨迹，非常微弱，断断续续，像是星尘铺就的小径。它指向的……大致是太阳系的方向。”
“星尘之径？”导航技术官疑惑地重复，立刻调动所有传感器对准苏晓指示的方向，将探测灵敏度提升至极限。
经过数分钟的紧张分析和数据过滤，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一条极其隐晦、由宇宙尘埃和特定频率的背景辐射微差构成的“脉络”。这条脉络在常规探测下几乎无法察觉，但在苏晓指明的方向和“源心秩序”之力的感知模型下，它确实存在，蜿蜒曲折，通向遥远的黑暗。
“确认存在异常能量流迹！特征……与方尖碑能量残留有百分之三点七的相似度！流迹指向性与太阳系大致方位吻合度百分之八十五！”技术官的声音带着兴奋与震撼，“这……这像是一条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古老航路？”
这无疑是“守护者”留下的遗产，一条隐藏在宇宙背景噪声中的秘密通道！
“能沿着这条‘星尘之径’进行跃迁吗？”顾衍立刻追问。
“需要先进行短距离跃迁测试，验证航路的稳定性和安全性。” J先生谨慎地回应，“‘逐星者’号，设定首次验证性跃迁坐标，距离零点零一光年，沿检测到的能量流迹方向。所有系统，做好应对未知空间环境准备。”
【暗流与猎犬】
希望之火被重新点燃。“逐星者”号调整方向，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再次撕裂空间，沿着那条看不见的“星尘之径”，踏上了归途的第一步。
第一次短途跃迁顺利完成。落点区域的宇宙环境与之前类似，而传感器确认，那条微弱的能量流迹依旧存在，并且指向性更加明确。
“航路稳定。开始采集流迹数据，尝试建立导航模型。”技术官们忙碌起来。
然而，就在“逐星者”号准备进行第二次、距离更长的跃迁时，负责监测深空背景信号的传感器突然发出了低沉的警报！
“检测到异常量子波动！多个来源！方位……分散在我们后方以及侧翼！波动特征……与之前遭遇的‘监视者’先遣信号有部分吻合，但……更杂乱，更具……侵略性？”
不是“监视者”主力？那是什么？
J先生的水晶光芒急剧闪烁：“分析波动细节……存在非协调性干扰……类似于……被扭曲的‘守夜人’旧式通讯协议碎片？还有……维兰德集团早期探险舰的识别信号残留？所有这些信号被一种……充满恶意和饥饿感的能量场强行糅合在一起……”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推测浮现在众人心中。
“……是‘低语者’的污染造物？”顾衍的声音冰冷，“它们像猎犬一样，被放出来追踪我们？”
“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七十九。” J先生确认，“‘监视者’可能无法立刻锁定我们的精确位置，但它们释放了这些被其力量影响或控制的、在附近星域游荡的‘残渣’，利用它们作为探测器和猎犬。”
这些“猎犬”个体可能不强，但数量不明，而且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的火把，会源源不断地将“逐星者”号的位置信息发送给背后的“监视者”！
“不能纠缠！”顾衍当机立断，“‘逐星者’号，立刻进行第二次跃迁，距离拉长到零点零五光年！启动所有电子对抗措施，干扰它们的追踪信号！”
“引擎预热中……警告！检测到高速接近物！三个小型目标，已突破隐形力场侦测底线！距离五千公里，还在加速！”
主屏幕上瞬间弹出三个闪烁着红点的信号源，它们形态不规则，像是破碎的小行星或舰船残骸，但表面覆盖着蠕动着的、如同石油般粘稠的黑暗能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低语”回响。
它们发现了！
“规避动作！近防炮塔自动拦截！”士官长“岩石”浑厚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
“逐星者”号灵巧地侧身翻滚，舰体两侧的小型激光近防炮喷射出密集的光束，精准地命中了两块袭来的“残渣”。它们在虚空中无声地爆裂开来，化作一团团扩散的、污染性的能量云雾。
但第三块“残渣”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诡异角度扭过了拦截火力，如同一条黑色的毒蛇，径直撞向“逐星者”号的引擎喷射口！
“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凝神感应的苏晓，猛地抬起手。她没有调用复杂的技能，只是遵循着本能，将体内那股温和的“源心秩序”之力，凝聚成一道无形的、带着安抚与净化意味的屏障，瞬间覆盖在引擎舱段的外壁之上。
那块覆盖着粘稠黑暗能量的“残渣”撞上乳白色的光晕，没有发生爆炸，而是像冰雪遇上烈阳，发出了“嗤嗤”的侵蚀声，其表面的黑暗能量剧烈翻腾、消融，最终连同内部的实体结构一起，化为了最基本的粒子，消散无踪。
舰桥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苏晓的力量，对这种“低语者”的污染造物，有着天然的克制作用！
苏晓自己也有些惊讶，她看着自己的手，感受着刚才那一瞬间力量的自然流淌。这不同于系统技能的机械释放，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运用。
“……干得漂亮，苏晓。”顾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后怕。
“跃迁准备就绪！”
“执行！”
“逐星者”号再次被跃迁的流光包裹，消失在原地，将那片被污染的星域和可能正在赶来的更多“猎犬”甩在身后。
【迷失与牺牲】
接下来的航程，变成了一场在希望与危机间走钢丝的死亡竞赛。
他们沿着“星尘之径”不断跃迁，每一次落地，都需要立刻确认航路，修复因连续跃迁而积累的舰船损伤，同时提防着神出鬼没的“猎犬”追击。苏晓的力量在一次次应对危机中缓慢增长，她对“源心秩序”的掌控也越发熟练，已经能够主动凝聚小范围的能量屏障，并一定程度上净化较弱度的污染。
但敌人的难缠程度也超出了预期。这些“猎犬”仿佛无穷无尽，而且似乎能通过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大致预判“星尘之径”的走向，屡次在前方进行拦截。
“它们的追踪逻辑……不完全是基于能量信号。” J先生分析着一次次遭遇战的数据，“它们似乎在……‘品尝’空间的‘伤痕’？我们每次跃迁，都会在空间结构上留下极其微弱的涟漪，这些涟漪在‘星尘之径’上尤其明显……它们在追踪这个！”
这意味着，只要他们还在使用跃迁，就无法彻底摆脱追踪！
在一次尤为激烈的遭遇战中，“逐星者”号为了规避一枚携带着强大量子干扰的“猎犬”自杀式撞击，被迫进行了一次超负荷的紧急短途跃迁。
跃迁结束后，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全舰！
“导航系统核心数据库遭到未知能量冲击！部分星图数据……丢失！‘星尘之径’的末端定位信标……无法识别！”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不仅没能甩掉追兵，反而在混乱中丢失了通往太阳系最关键的最后一段航路坐标！
“尝试数据恢复！回溯跃迁前的记录！”顾衍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不行……冲击能量带有强烈的信息抹除特性……丢失的数据……无法恢复……”
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失去了最终坐标，他们即便沿着“星尘之径”走到尽头，也可能永远在太阳系外围的茫茫虚空中迷失。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监控着引擎状态的资深技术官，一位头发花白、名叫老陈的工程师，缓缓抬起了头。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决然的表情。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老陈的声音有些沙哑，“引擎的底层日志，在每次跃迁时，会以物理方式记录空间坐标的‘绝对参照值’，这部分存储是独立于主导航数据库的，理论上可以抵抗那种信息抹除冲击。”
“但是读取底层日志，需要手动操作，而且必须在引擎核心舱进行。”顾衍立刻明白了老陈的意思，脸色一变，“现在引擎刚过载，核心舱辐射水平和空间稳定性都极其危险！”
“我知道。”老陈笑了笑，脸上深刻的皱纹舒展开来，“我这把老骨头，能为‘守夜人’、为人类最后的机会做点事，值了。”他看向顾衍，又看了看苏晓，“把坐标带回去，找到‘源初之光’，阻止那些怪物。”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便朝着通往引擎舱的气闸门走去。步伐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老陈！”顾衍想阻止，却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让他去吧。” J先生的声音低沉，“这是他的选择，也是……战士的归宿。”
所有人都沉默着，目送老陈的身影消失在气闸门后。通讯频道里，只剩下他平稳的呼吸声，以及操作时偶尔传来的、被辐射干扰得断断续续的报告。
几分钟后，老陈带着一丝喘息的声音传来：“坐标……拿到了。数据已传输至主控台……备用通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通讯频道里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和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紧接着，是令人心悸的、能量泄露的呼啸！
“老陈！”顾衍对着通讯器大喊。
没有回应。只有引擎核心舱隔离门紧急关闭的沉重声响，以及系统冰冷的警告：“引擎核心舱发生局部爆炸，已自动隔离。生命信号……消失。”
简报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士官长“岩石”默默摘下了帽子，其他技术人员也低下了头。
苏晓感到心脏一阵抽紧，一种混合着悲伤、愤怒与无力的情绪涌上心头。又一个为了渺茫希望而牺牲的生命。
导航官红着眼睛，将老陈用生命换回的坐标数据导入系统。屏幕上，那条中断的“星尘之径”终于再次连接，笔直地指向那个熟悉的、泛着微弱蓝光的恒星系——太阳系。
【归途与阴影】
“ ‘逐星者’号，”顾衍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化悲痛为力量的冰冷决绝，“设定最终跃迁坐标，目标：太阳系，木星轨道外侧隐匿点。”
“引擎损伤百分之二十八，但……可以执行最后一次长距离跃迁。”技术官汇报，声音带着哽咽。
“所有人员，固定位置。我们……回家。”
巨大的过载再次降临。这一次，舰船在跃迁中发出的呻吟声更加明显，仿佛随时都会解体。
苏晓紧紧握着座椅的扶手，感受着舰体的剧烈震动。她闭上眼，灵魂深处的“水晶核心”默默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在哀悼逝者，也像是在积蓄着面对最终挑战的力量。
他们即将回到太阳系，回到那个危机四伏的家乡。维兰德、“摇篮”、“监视者”的阴影……以及木卫二冰层下的秘密，都在那里等待着他们。
老陈的牺牲为他们打开了归途，但前方的黑暗，似乎比他们离开时，更加浓重了。
“逐星者”号，这艘承载着最后希望与无尽悲伤的孤舰，正撕裂虚空，向着命运的最终舞台，义无反顾地驶去。